王順騎著嶄新的紅旗牌自行車壓陣,坐在第二輛大車車轅子上的大掌刀韓五林,有點心裏沒底,跟王順嘀咕:“咱是不是把肉帶多了,賣得出去嗎?”
王順胸有成竹:“五林哥,賣得出去嗎?你就把那個‘嗎’字去掉吧,我還擔心不夠賣哪。周圍的大集咱全拿下來了,方圓五十裏咱是頭一份,今天這股勁兒我可是憋了好長時間了,用咱大頭兒的話說,這叫農村包圍城市。今兒個就得把寬河縣拿下來!你等好吧,一會兒大頭兒也趕到城裏,給咱坐鎮指揮。”
“存先也來?”
“沒錯,這口氣他也憋好久了。今兒個正好是寬河縣的好日子,城裏有好幾萬人哪,不敢說讓他們人人都能吃上咱‘獨一份’的肉,至少也讓他們都能聞到咱的肉味兒,知道郭家店有個‘獨一份’!”
“今兒個寬河縣城裏有嘛好事?”
“放假三天歡度國慶,大家憋悶了好多年沒熱鬧過了。現在林彪死了,江青抓了,‘文革’完了,政策寬了,最時興的就是咱這一套,趕著大車背著秤,發財就是幹革命!”
大車上一陣哄笑。二膘子插嘴:“掌櫃的,哦……不,廠長,你那麼大把握,以前進過寬河縣城嗎?”
“進過嗎?告訴你吧,當年我占領過寬河縣,也可以說是掃蕩過寬河,在這兒呆了一個多月。這就叫牛皮不是吹的,你別拿槽子糕不當點心。”
啊?真的?大車上的所有人都認為他在瞎吹。你才多大呀?還當過八路?
王順大笑,“我說自己是八路了嗎?我那時可比八路厲害多了。八路進城是不拿群眾一針一線,我也不拿群眾一針一線,專門向群眾要吃要喝。寬河縣城裏有幾條街,有多少胡同,我挨個兒地都走遍了……”
有兩個年輕的還是沒聽明白:“你這是做的嘛事呀?那是什麼年頭?”
王順很是不屑地教訓道:“擀氈哪!懂不懂嘛叫擀氈?就是討飯,在城裏挨個兒地趕,一戶也不落下。”
大家全都笑了,在清晨帶點香味兒的空氣裏,喘氣特別痛快……王順是外來戶,憑著跟郭存先的關係掌管郭家店食品廠這麼大一塊權力,剛開始的時候大家嘴上不敢說嘛,心裏卻並不服氣。時間一長,喜歡他的人就多了起來,他一是不財迷,對人厚道;二是老喜歡拿自己開涮,別人對他說輕說重也不大在乎。他的口頭語就是,我光棍兒一條,一條光棍兒,沒家沒業,自己吃飽連狗都喂了,是來給你們郭家店扛活兒的,要錢幹嗎?
就在這樣一個活寶的帶領下,大家一路說說笑笑地就進了寬河縣城,在最繁華的中盛大街上找了個好地方擺開陣勢。生、熟兩個牛羊肉的條案在一起,旁邊就挨著縣商業局最大的一家肉鋪,將賣豬肉的條案擺在公家肉鋪的另一邊,等於把人家夾在了中間。
這還了得!他們的幌子本來就很招眼,肉又是新宰的,往條案上一放格外鮮亮,關鍵是價格比公家的便宜好幾分錢哪。而當今舉國上下都強調“一分錢要掰成兩半花”,這好幾分錢得頂多大的用啊!
王順心裏對三種生肉並不愁賣,上來先狠勁用巴掌拍打條案上的牛羊肉,然後舉起巴掌,手心向外嚷嚷開了:“大夥兒看到了吧,這才叫好肉。無論你怎麼拍打,手掌上一點不潮、不粘,這就證明我的肉幹爽、新鮮,沒有摻水,五花三層,肥瘦相當。誰要不信就上來拍兩掌試試,把肉拍熟了算我的。”
沒有多大一會兒買肉的就排上隊了。這許多年大家搶購東西都有經驗了,聽見風就是雨,何況真看到便宜了,不搶還等嘛呀!
這邊一打開局麵,王順用搌布擦擦手,又來到醬肉案子跟前,這才是他今天要重點推銷的。以前整個寬河縣可能都沒有人賣過這種東西,而且醬肉的利潤也更大。切醬肉的刀打磨得鋥亮,案板幹幹淨淨,看著就讓人放心。他選了一塊腱子肉,切成小塊,凡有往跟前一湊合的人,他就誠心誠意地送過去一塊,讓人家嚐一嚐。嘴裏高聲吆喝:“哎,大家看好了,這就叫醬牛肉,這邊是醬驢肉,真正大穆的老牌子,歡迎先嚐後買,也歡迎光嚐不買。我‘獨一份’的醬肉不愁賣,不買‘獨一份’,吃虧的可絕不是‘獨一份’!”
嚐了肉的人還真有咂咂嘴、點點頭的,緊跟著就有真買的。王順的原則是買多少都賣,錢多的多賣,錢少的少賣。有人一捧場,王順的精神就來了,張口就數落:“獨一份,獨有的味兒,不信你就嚐一回。保你嚐上一口就忘不掉,才知道嘛叫獨一份。吃我的獨一份,渾身都有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