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寶貝斧子還沒有磨好,該來的就來了。藍守坤帶著五六個民兵走進他的院子,看見他先打哈哈:“喲嗬,磨上斧子了,是不是又準備出去砍棺材掙大錢哪?你郭存先就是腦瓜好使,猜到自己犯事了。不過這次你走不了了,哪裏都不能去,要老老實實地在家裏呆著。”
郭存先抬頭看看他,沒有吱聲,繼續磨自己的斧子。
孫月清和朱雪珍慌慌張張地從屋裏跑出來,一見眼前這陣勢先嚇了一跳,又趕緊將藍守坤往屋裏讓。藍守坤說不用了,我是奉陳書記之命來傳達黨支部的決定。郭存先膽大包天,利用隊長的職務帶頭鬧單幹,煽動倒退,惡劣地破壞人民公社,造成極大的危害。自即日起撤掉四隊隊長的職務,還要報請上級做進一步的處理。所以在上級的處理決定沒下來之前,你不許擅自離開郭家店。還有,黨支部決定收繳你們四隊私搶私分的糧食,是你們自己拿出來,還是叫民兵進屋裏搜?
郭存先“噌”地站起來:“藍守坤我告訴你,我和我弟弟冒雨搶回來的糧食都放在四隊的隊部裏,沒有往家拿過一個高粱穗、一顆棒子粒,四隊人都可以證明,不信你去問你們的基幹民兵歐廣明。現在你沒有權利搜我的家,帶著你的人快出去。”
“謔,你提著斧子想拚命啊?”
“我不想拚命,你剛才看見了我正磨斧子。如果你想拚命,我陪著,反正你的命值錢,我是個普通社員,命賤。”
“誰跟你拚命?我是來幹公事的,既然你說糧食都放到隊裏了,我們就先去隊裏看看,當然也會找別人查問的。如果你說的不是真話,我們還會再來。”
等藍守坤帶著人都走了,朱雪珍的臉色還沒轉過來,煞白煞白的跑到丈夫跟前,緊盯著他的眼睛小聲說:“剛才可把我嚇死了,他們要是硬進屋裏搜,你真會砍他們?”
郭存先滿肚子的火氣還沒有發出來,恨恨地說那還能客氣?他們真要敢碰我,今兒個就得倒下幾個,甭想再有打存誌那樣的便宜事了!
雪珍拉拉他的胳膊:“你怎這麼愣呀?”
“一個男人該拚的時候就得拚,你豁不出去就得受氣。剛才你害怕就說明他們也怕了,要不然就會進屋裏亂翻騰,騎咱脖子拉屎。這也是咱們家的門風,我不能給我爹丟臉。”
孫月清剛才一直站在屋門口沒動,這工夫也緩上勁兒來,上前奪下他手裏的斧子:“咱不磨了,今後哪兒也不去了,就在家裏踏踏實實過日子。別人餓不死咱就能活。”
郭存先沒有強勁兒,看著老娘把他的工具一件件的都收起來,又全放回了南屋。就好像今天的事都是木匠家什惹的禍。而在他的心裏,卻暗自感謝那把斧子,沒有它剛才或許還鎮唬不住藍守坤。看來以後遇到事,身上就得帶著件家什。
孫月清收拾完工具又回到兒子身邊,看著存先的臉色,安慰說:“不當隊長更好,省得多受累還落抱怨。”
郭存先的眼睛躲避著母親和妻子的眼光,開始一圈圈地在院子裏轉磨磨,腦子裏也像推磨一樣老圍著今天的事轉不出來。掐著手指頭數一數,他滿打滿算隻當了三個半月的隊長,成了郭家店壽命最短的隊長,這也太寒磣人了,既有今日,何必當初!藍守坤剛才還說要報請上邊處理,是嚇唬人還是真有這回事?現如今當個農民就算是一擼到底了,再處分能把個農民怎麼樣?莫不是還要把他處理到大牢裏去?那恐怕是陳寶槐、藍守坤這幫東西的能力所辦不到的……他越想胸口越堵得慌,越堵得慌心裏的氣就越大,突然反身回到自己的屋子,一頭栽到了炕上。
到晌午頭了,雪珍幫著婆婆在外間屋忙飯,存珠在西屋擺桌子。存誌從外麵一回來就嚷嚷開了:“亂了亂了,郭家店鬧翻天啦!”
孫月清問兒子:“又出嘛事了?”
郭存誌從吃過早飯就出去了,並不知道家裏發生的事,還拿著一副看熱鬧的架勢給家人講故事:“大隊的民兵挨家挨戶地搜查咱四隊的人家,你們猜怎麼著?這一上午搜了二十多戶,愣是沒翻到一簸箕糧食……”
雪珍好奇:“那些從水裏搶出來的糧食呢?”
“搜到誰家都說是吃了。”
“一個多月能吃那麼多呀?”
“就是這麼說唄,跟糊弄日本鬼子一個樣,這叫‘堅壁清野’,六年級的語文書上就有這一課。不過,咱們四隊的隊部倒是真被他們給抄家了,我們好不容易搶出來的糧食全被拉走了,還說我哥也得被撤職,在村裏都傳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