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月清越想心裏越不是滋味,慌慌張張地回到西屋讓存誌到外麵去找。可存誌早就睡沉實了,要想喊醒他就得多叫兩嗓子,還沒等存誌醒過盹來,存先過來了,問,怎麼了?
“你二叔晚飯就沒回來吃,這麼晚了也不回來睡覺,我叫存誌出去找一找。”
“不用了,我去找吧。”
老娘不幹,她心疼大兒子這兩天身子虧:“你就給我好好歇著吧,讓存誌去找。”
“他找不回來,就得我去。”郭存先已經成了家裏主事的,他的話裏有了一種成熟自信的分量。“我也正想跟二叔說說話,他要不樂意睡南屋,就讓他回到東屋裏來,正好雪珍也喜歡二叔,他們爺倆好像挺投緣。”
孫月清聽大兒子這麼說,心裏很舒坦。以前三個孩子都不大待見二叔,這一半年好像都變過來了。但她口氣堅決:“你二叔絕不會住你們的屋,原打算我跟存珠住南屋,讓你二叔和存誌呆在西屋,是你二叔不幹,他非要去南屋,你還不知道嘛他就想要個自由自在。不過這時候你能出去找找他也好,先到村口的大樹底下去看看……”
“你快歇著吧,我一定會把二叔找回來的。”他把娘扶進西屋,重又回到自己的屋裏,見原本躺著的雪珍坐了起來,便用兩手捧著她的臉蛋兒悄悄說:“你自己先睡,我去找二叔。”
“我跟你一塊去。”
“你不累呀?剛幹完好事要好好歇著,保你今兒晚上會睡個好覺。”
“你還臭美,這不都得怪你嘛。我走不動了就讓你背著,反正你有的是力氣。”
“這又何苦呢?背著也不如在炕上躺著舒服啊。”
“我來了好幾天還沒有出過門呢,趁著這會兒沒人看見,你領我出去透透氣,好好看看你們這個村子,特別是那兩棵大樹。”
郭存先就愛聽雪珍這樣說話,帶點撒嬌,又有一種洋學生的味道,讓他喜歡得心疼。於是爽快地答應下來:“那好吧,就讓我背著你夜遊郭家店。”
他們出了門,眼前一片漆黑,天氣陰沉發悶,既無星星又無月亮。由於連年饑餓,人們早把能進嘴的動物全宰著吃了,所以郭家店的夜晚沒有一點雜音,靜得一片死寂。再加上人們肚子裏都缺食,連白天都恨不得躺著不動,天一黑就更不願意出門了,早早地都關門閉戶,賴在了炕上。郭存先抓住雪珍的手,一蹲屁股一擰腰便將她背了起來。雪珍舒舒服服地摟著他的脖子,下巴頂著他的肩頭哧哧地笑。這樣顫顫悠悠地走了一陣,他們的眼睛漸漸地適應了黑暗,夜晚便不再那麼瓷實,眼前的一切都現出了輪廓,郭存先便開始給她講解郭家店。他要照顧腳下,還要不時地扭脖子跟雪珍交流,雪珍問:“累了吧?”
“說累吧不是很累,說不累吧又有一點。”
雪珍又笑了,畢竟心疼丈夫,就從他背上下來。但郭存先還是抓著她一隻手,免得道不熟被磕了絆了。他向她講著龍鳳合株的故事,她聽得很專心,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兩棵大樹的跟前,看到有個黑影在圍著大樹轉磨似的溜達……在郭家店除去瘋子二叔,還有誰會深更半夜地跑到這兒來抽風?郭存先冒失地叫一聲:“二叔啊!”
黑影停住腳,似乎是愣了一下,便疾步迎著他們走過來。看身形步態這顯然不是他們的瘋子二叔。雪珍趕快鬆開丈夫的手。黑影來到近前,早早地就伸出了右手,聲音聽著很生:“是存先吧?我是剛從天津被疏散回村的金來喜呀。”
郭存先很意外,卻也伸胳膊握住了對方的手,但一時找不到合意的話說,就不假思索地應付著:“白天倒是聽人說了,幹得好好的怎麼說叫回來就回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