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和佛教研究(1 / 3)

我接觸到佛教研究,已經有50年的曆史了。1935年,我到了德國哥廷根,開始學習梵文、巴利文和吐火羅文,算是我研究佛教的濫觴。從那以後,在長達半個世紀的漫長的年代裏,不管我的研究對象“雜”到什麼程度,我對佛教研究始終鍥而不舍,我在這方麵的興趣也始終沒有降低。

“你研究佛教是不是想當和尚呀?”有人曾半開玩笑地問過我。我從來沒有信過任何宗教,對佛教也不例外。而且我還有一條經驗:對世界上的任何宗教,隻要認真地用科學方法加以探討,則會發現它的教義與儀規都有一個曆史發展過程,都有其產生根源,都是人製造成的,都是破綻百出,自相矛盾的,有的簡直是非常可笑的。因此,研究越深入,則信仰越淡薄。如果一個研究者竟然相信一種宗教,這件事情本身就說明,他的研究不實事求是,不夠深入,自欺欺人。佛教當然也是如此。

那麼為什麼還要研究佛教呢?要想圓滿地回答這個問題,應該先解決對佛教評價的問題。馬克思主義對宗教的評價是眾所周知的,從本質上來看,也是正確的。佛教這個宗教當然也包括在裏麵。但是我感覺到,我們過去對佛教在中國所產生的影響的評價多少有點簡單化、片麵化的傾向。個別著名的史學家幾乎是用謾罵的口吻來談論佛教。這不是一個好的學風。謾罵不等於戰鬥,也不等於革命性強,這個真理早為大家所承認,可惜並不為這位史學家所接受。平心而論,佛教既然是一個宗教,宗教的消極方麵必然會有。這一點是不能否認的。如果我們說佛教簡直渾身是寶,完美無缺,那也不是實事求是的態度。

但是佛教在中國產生的僅僅是消極的影響嗎?這就需要我們平心靜氣仔細分析。從整個世界自古至今文化發展的情況來看,一個文化,不管在某一時期內發展得多麼輝煌燦爛,如果故步自封,抱殘守缺,又沒有外來的新成分注入,結果必然會銷聲匿跡,成為夏天夜空中的流星。打一個未必很恰當的比方,一種植物,必須隨時嫁接,方能永葆青春,放任不管,時間一久,就會退化。中華民族創造了極其卓越的文化,至今仍然沒有失去活力,曆時之久,為世界各民族所僅見。原因當然是很多的,重要原因之一,我認為,就是隨時吸收外來的新成分,隨時“拿來”,決不僵化。佛教作為一個外來的宗教,傳入中國以後,拋開消極的方麵不講,積極的方麵是無論如何也否定不了的。它幾乎影響了中華文化的各個方麵,給它增添了新的活力,促其發展,助其成長。這是公認的事實,用不著再細加闡述。

我們過去在評價佛教方麵,不是沒有問題的。一些史學家、哲學史家等等,除了謾罵者以外,評價也往往失之偏頗,不夠全麵。他們說,佛教是唯心主義,同唯心主義作鬥爭的過程,就是中國唯物主義發展的過程。用一個通俗的說法就是,佛教隻是一個“反麵教員”。我們過去習慣於這一套貌似辯證的說法,今天我們誰也不再滿足於這樣的認識了。我們必須對佛教重新估價。100年以前,恩格斯已經指出來過,佛教有辯證思想。我們過去有一些論者,言必稱馬恩,其實往往是僅取所需的狹隘的實用主義。任何社會現象都是極其複雜的,佛教這個上層建築更是如此。優點和缺點有時糾纏在一起,很難立即做出定性分析。我們一定要摒除一切先入之見,細致地、客觀地、平心靜氣地對佛教對中國文化的影響進行分析,然後再做出結論。隻有這樣的結論才真有說服力,因為它符合客觀事實。

現在大家都承認,不研究佛教對中國文化的影響,就無法寫出真正的中國文化史、中國哲學史甚至中國曆史。佛教在中國的發展是一個非常有意義的研究課題。公元前傳入中國以後,經曆了試探、適應、發展、改變、滲透、融合許許多多階段,最終成為中國文化、中國思想的一部分。至於在中國發展起來的禪宗,最終發展到訶佛罵祖的程度,幾乎成為佛教的對立麵,我和佛教研究也是人類思想史上的一個有趣的現象,值得深入研究的。佛教在中國產生了許多宗派,有的流布時間長,有的短。幾乎要跟佛教“對著幹”的禪宗流傳的時間反而最長,也是一個值得深思的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