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書房裏,她知道有個人文件夾裏粘貼著厚厚的簡報,都是有關空氣動力學各項的學術進展。那些隱隱發黃的紙張文字,都在訴說著老爸對於曾經執著的專業到底有多依依不舍。
後來,小小的她開始下定決心,決定繼續老爸的夢想,當北航的錄取通知書發來的時候,她知道老爸微微別開的頭,那眼睛裏一定閃著晶瑩的淚花。
老爸那麼慘,那麼愛曾經鍾情的專業,這一切都是拜老媽所賜?
老爺子再次開腔的蒼老聲音打斷了文纖的思緒。
老爺子語重心長,“嚴格來說不是騙。我覺得或許我能理解她。我當時勸那小姑娘,告訴她回去之後再跟她男朋友商量一下,最好下次兩個人一起來更好。結果那小姑娘跟我眼淚汪汪的,說她的抑鬱症好不容易才好的。她不想以後活在整天提心吊膽的日子裏。”
單遂願大驚:“抑鬱症?”
“沒錯。”
單老扶著牆,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回憶的閘門緩緩打開。
“那孩子當時手腳消瘦,長長的連衣裙下頭一雙小腿白的不像正常膚色。她告訴我那是長期服藥的緣故。她爸爸在她上小學的時候空難去世的。她的抑鬱症就是那時候開始有的。捧著她爸爸的照片每天以淚洗麵,直到上初中了情況都沒有好轉。
“後來談了男朋友,兩個人一起鼓勵一起進步,抑鬱症的病情才逐漸好轉。我跟她解釋的空氣動力學和開飛機是兩碼事,她說她能理解,但是心理上接受不了。”
單遂願喃喃道,“這是有多偏執啊?”
“偏執到讓人唏噓。”老爺子接話說,“但是沒經曆過親人猝然離世的人是無法理解這些事的。我們也不能主觀去評價其他人的想法和生活。畢竟那是人家的,不是自己的。”
“可是.....可是我多冤哪!”
單遂願才剛感慨完,馬上就想到自己了,“現在我這鍋背的實在是黑。爸,那您說我現在是怎麼辦哪!人家兩口子相安無事都過二十多年了,我總不能為了我兒子跟她閨女能成,總不能為了甩掉我的鍋,我就去戳人家痛處讓人家兩口子反目吧?這都叫什麼事啊?”
這頭文纖不自覺中指甲狠狠的撓著牆,甲縫裏沾了好多白灰粉子都不自知。
“你不能說願願。”
“怎麼?為什麼啊?”
老爺子語重心長:“因為我當初就答應那小姑娘了,至少不會從我嘴裏讓其他人知道這件事。所以,你也不能去說去提。”
單遂願卒,“憋死我委屈死我算了。”
老爺子對著閨女的自暴自棄有些哭笑不得,“你想讓我出麵就直說。還拐彎抹角的。等哪天你想辦法把你那個八字沒一撇的親家母約出來,我幫你說和說和。”
單遂願得了便宜還賣乖,“您可得了吧。您老同意出山,還不是為了孫子能抱到老婆。您是為了孫媳婦兒。”
“......”咳嗽了兩聲蓋過心虛,單老從長椅起來,“行了,再看一眼我外孫,我那司機也就差不多該來了。”
文纖久久不能直起身子,兩條腿都是軟的。
真相就像一碗重辣的酸辣粉,火辣辣的直衝腦門,都沒給她反應的時間,就這麼衝進來了,怎麼能這樣呢?
媽媽,媽媽.....
媽媽!
從左手邊第五間病房出來,低頭正在整理手包的一個女人,赫然與顧栗栗的五官重合。
文纖本來想躲起來的,可是她竟然控製不住自己的雙腿。
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兩隻腿,帶著她,一步一步的走過去,直挺挺的問了出來。
“媽媽,您怎麼會來醫院了?”
*
濮陽瀾的病房。
給她料理的護工端著盆溫水進來,打算給她日常擦身,進來的時候護工發現她的小金主又在對著手機發呆了。
那個小金主好像有個暗戀的男生,每天都對著手機刷人家男生的照片,各種背景的,每個背景的幾乎都是擺著舞姿的。
“誒,這男生我在樓下剛還看見了呢?臉色慘白的被一群人簇擁著進來。”
濮陽瀾猛的抬起頭,“你說什麼?古杭在這兒?”
“嗯,就是你那個手機上的人,我不可能認錯。”
“他在哪個病房?你抱著我放在輪椅上,推著我過去看他行嗎?”
“成。”
濮陽瀾忽然想起來什麼一樣,“你等我一會兒。”
那護工還以為小丫頭是想化個淡妝,好好捯飭一番,不料她卻猜錯了,那小丫頭原來隻是把床頭的一張賀卡拿來,折疊成四四方方的形狀,在上麵書寫四四方方的三個大字。
──對不起。
她還在右下角,小心翼翼的綴了六個人的名字。
護工認識的字不多,隻認得六個姓:文、古、鬱、趙、蘇、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