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海龍思忖再三,還是沒有想到助紂為虐的漢奸能是誰。這也難怪,一頂臭名昭著的漢奸帽子,哪個幫派大佬也不會明著戴在頭上。高天行說要再去問問洪先生,任海龍臉上一熱,嘴裏說這是個辦法,訕訕地把高天行送出了診所。
洪先生雖然也說不出幕後漢奸是哪一個,卻答應會派出人手打探。
從憲兵隊回來以後,任非常一直四下裏尋找滿優,可是這個人卻是像蒸發了一樣,一點音訊也沒有,任非常終於失望了,終日裏待在自己的房間,門都不願意出,這倒是讓秦心藍有了更多的機會接近他,每日裏都是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可是,任非常總是無動於衷,他的心思還在滿優身上。
鄭嬸看在眼裏,急在心頭。她思來想去,覺得秦心藍的問題可能出在她不像個女人上。任非常之所以喜歡滿優,肯定是因為她身上那股子狐狸精的媚態。可是秦心藍呢,剪著個短發,動不動打打殺殺,一點沒有女孩子該有的柔勁,男人自然就對她敬而遠之了。況且,秦心藍無論是在衣著還是打扮,都跟滿優差了太多。
秦心藍對鄭嬸的話嗤之以鼻,回到房間,她站在鏡子前細細地端詳著自己。論模樣,她一點都不比滿優差,那為什麼偏偏任非常就不喜歡她呢?看來,鄭嬸的話也是有些道理的。秦心藍努力想著滿優的舉止言談,她蹺起的手指,扭動的腰肢,嫵媚的笑容,以及她摩登的衣著、發式、妝容,都在腦子裏像放電影似的一遍一遍閃過。秦心藍對著鏡子,也學著滿優的樣子,擠出一個嫵媚的笑容。看到鏡子裏那個嫵媚的自己,她有些不自然了,嘴裏罵了句:“惡心!”
可是不管怎麼說,秦心藍還是開始學著打扮自己了。除了滿優,她在醫院裏也見過不少摩登的時尚女人,用心裝扮一下自己,也並不是什麼難事。趁著休息,她拉上醫院裏最會打扮的姐妹,去街上把該買的東西都買了,自己的整個人,也都交給了好姐妹去收拾打扮。再回診所的時候,秦心藍換上了一身束腰的衣裳,完美地把飽滿的曲線呈現了出來,她的臉上也施了一些脂粉,經過描眉畫唇一番,還真是瞬間就多了幾分女人的韻味。鄭嬸見到秦心藍時,驚得差點叫出聲來了。眼前的秦心藍分明是換了一個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婀娜多姿,嫵媚優雅。
鄭嬸誇她受打扮,轉眼就變成仙女了。秦心藍紅了臉,她不想讓別人看出來自己是為任非常精心打扮的。她嘴上埋怨著鄭嬸胡說,轉身要往房間裏走,被鄭嬸叫住了。盡管秦心藍打扮得端莊漂亮,可是她走路的姿勢,跟她的打扮一點都不搭配。秦心藍走路風風火火,腳底生風,像個英雄好漢似的,再配上這一身賢淑端莊的打扮,看著就讓人想笑。
鄭嬸告訴她,女人走路要慢,才能有女人味,這就像那妖精走路,都是一步三搖。鄭嬸說著,提臀收腹,學著滿優走路的姿勢,誇張地扭腰擰屁股,手也跟著一揚一揚的。秦心藍看到鄭嬸這副樣子,不由笑了起來。秦心藍這一笑,又讓鄭嬸看出了毛病,女人笑就要有笑的模樣,要笑不露齒。很快,鄭嬸又發現秦心藍的發型也不好,太土,她讓秦心藍趕緊去燙個飛機頭。
兩人正熱火朝天說得熱乎,任非常從屋裏出來了,他乍一見秦心藍,還以為家裏來了客人,埋怨她不該東施效顰,這讓秦心藍很是受傷。
夜裏,秦心藍躺在床上,正要入睡,看到窗戶上有個人影一閃而過。秦心藍拉開窗簾,看到一身夜行衣的任非常跳上牆頭,一躍出去了。秦心藍套上衣服,也跟了出去。
深宅大院裏,洪先生把兩腳伸進熱氣騰騰的銅盆裏,舒適地閉上了眼睛,一天裏,這是他最放鬆的時候,最煩亂的心事也推到了腦後。有時候,腳燙到一半,人就打起了盹,迷糊上一小覺,再醒來時便精神大振。手下們都知道洪先生的這個習慣,有再大的事也不會在這時候去打擾他。可是今晚秤砣一回來,徑直叨擾了洪先生的舒適。
按照洪先生的要求,秤砣帶著手下,這幾天都在打探私通日本人的那個江湖敗類到底是誰,跑了大半個上海灘,總算打探出了些內容。秤砣俯身在洪先生耳邊耳語了幾句,洪先生心裏一驚,瞬間便睡意全無,一腳把腳下的銅盆都踩翻了,大半盆熱水灑了一地。秤砣見洪先生反應如此之激烈,不敢再多說什麼,弓身退了下去。
女傭收拾了地上的水,想給洪先生再打一盆熱水來,洪先生說不用了,讓女傭休息去。院子裏靜悄悄的,女傭端著空盆出來,見一個黑影閃過,女傭剛要叫喊,一把冰冷的短刀抵在她的脖子上。女傭驚恐地張著嘴,呼吸短促起來。蒙著臉的黑影問她洪先生在哪間屋子,女傭開始還不想說,短刀在脖子上加了些力道,女傭慌忙向身後一間亮著燈的屋子指去。黑影放了女傭,朝那間屋子奔去,走了沒幾步,身後卻響起女傭的叫喊:“抓壞人哪!”
黑影回身,本想一刀甩出去滅掉多嘴的女傭,還是忍住了。再回頭時,那間屋子裏的燈已經熄了。女傭的呼喊招呼出來不少洪先生的手下,他們從房間裏跑出來,舉著槍四處找尋目標。黑影可不願在他們身上耽誤工夫,直接撲向了那間剛才熄了燈的屋子,他一腳踹開房門,突然的響聲也引得手下們衝了過來,身後一時響起槍聲。
黑影闖進屋來,直奔臥室,舉槍衝著床上被窩裏隆起的地方連射幾槍,霎時棉絮飛揚而起,黑影幾步上前掀起被子,裏麵隻有一個疊成了人形的褥子,卻沒有半個人影。
黑影翻身要跳窗逃走,子彈卻已經封住了窗口。黑影轉而試圖從原路退出,門口的槍聲卻更加密集。他被堵在屋裏,猶如困獸,一把扯下了蒙在臉上的半塊布頭。
是任非常。
任非常是要替任海龍殺了洪先生。父親從秋山和夫那裏救出自己,答應的條件就是殺了洪先生,可從父親的糾結裏,任非常看出了他的為難。前幾天任非常的心思都放在尋找滿優身上,尋找無果,就先幫著父親把洪先生解決了再說吧。來的時候,他也想過殺掉洪先生不會太容易,洪先生畢竟也是在江湖上混跡多年的老油條,可自己是來殺人的,不是跟他動腦子,憑著一身的好功夫,殺了他也不至於費勁到哪裏,卻不料還是大意了,槍裏的子彈已經打光了,靠著一把蝴蝶刀是殺不完外麵那麼多人的,那就等他們也打光了子彈,近身來抓自己的時候再動手吧。要論近身的功夫,他任非常還沒有服過誰。
正在胡思亂想著下一步的退路,院子裏傳來一陣打鬥的聲音。任非常朝院子裏張望了一眼,便立即腦袋一大,一個黑影正在跟幾個人揮著拳腳,光是看那個黑影的身手,任非常就知道那是秦心藍。他心裏清楚,這下完了,他和秦心藍都沒有了逃出去的可能。
果然,不大一會兒,秦心藍就落了下風,屋裏的任非常幾次想衝出去解救,都被子彈壓了回來,眼見著秦心藍被幾個一擁而上的壯漢製服了,任非常心急如焚,全然忘記了自己的處境。他正看著院外,一把手槍已經抵在了他的頭上,屋裏的燈光大亮,任非常的身後,站著洪先生。剛才,幸虧女傭在院子裏的那一聲喊叫,才讓洪先生提早有了防範,躲到了櫃子後麵的暗道裏。而秦心藍在院子裏的打鬥,把任非常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也才給了洪先生反攻的機會。
突然亮起的燈光晃得任非常眯起了眼,他胳膊一伸,蝴蝶刀從袖口滑到了手上,他手腕一動,飛刀直奔洪先生的麵門飛來。洪先生一躲,手上的槍偏離了位置,射出了一顆子彈。任非常趁機閃出身子,回手接了蝴蝶刀,再向洪先生刺來。洪先生機警地撤後了幾步,手裏的槍再次指向任非常。槍口下的任非常立時被定住了一般。
“三爺!三爺!”外麵的人焦急地喊著。
“進來吧。”洪先生喊道。
秤砣帶著人跑進來,綁住了任非常。
任非常和秦心藍被雙雙綁在了大廳的柱子上。秤砣上前就掄了任非常一巴掌,鮮血從他的嘴巴裏流了出來。任非常照著秤砣的臉啐了一口,血水噴了秤砣一臉。秤砣惱羞成怒,對著任非常的肚子就是一頓拳打腳踢。秦心藍看著心痛,憤怒地咆哮著,恨不得殺了秤砣。
“洪老三,你把她放了,要殺要剮衝我來!”任非常朝著洪先生嘶吼。
“我不走,要死我陪你一塊死!”秦心藍啞著嗓子朝任非常叫道。
洪先生看了看任非常,又看了看秦心藍,一言不發地坐在桌前,拿起一個蘋果慢慢地削著。任非常不再謾罵洪先生了,反倒是一再求他放了秦心藍。秦心藍從沒有見過任非常在生人麵前服這種軟,她不忍看著任非常為了救自己去低三下四地求任何人,她說自己願意跟他一塊死,她說的其實是真心話。任非常火了,叫她閉上嘴。洪先生不想再聽他們兄妹的磨牙了,他黑著臉,把手裏的刀一甩,那刀子便閃電般飛了出去,直愣愣地擦著任非常的頭皮插在了木柱之上,著實嚇了任非常一跳。
“任非常,我跟你爹、跟你也算都有些交情,這才過了幾天,你們就翻臉不認人了?說吧,為什麼要殺我。”
“隻要你放了我妹妹,我就告訴你。”
洪先生對秤砣一擺手:“放人。”
秤砣把秦心藍身上的繩子解開,秦心藍卻不走,她撲通一聲跪在了洪先生麵前,哭著求洪先生放了任非常。任非常最見不得這種情形,大罵起了秦心藍。幾個保鏢上來拖著秦心藍,把她扔出了大門外。心有不甘的秦心藍在外麵叫罵著,卻無濟於事。
“任非常,你妹妹我也放走了,說吧,是誰讓你來取我性命的。”洪先生問道。
“三爺,你我都是道上的人,道上的規矩你應該比我清楚,行走江湖,義字當先,我要是告訴你是誰讓我來的,可就不義氣了。”任非常笑著,一臉的無賴相。
“你耍我?”洪先生有些惱怒。
“那你就多剮我幾刀吧,全當解恨了!”
“你爹知道這件事嗎?”洪先生強壓著心裏的怒火。
“不關我爹的事,快動手吧。”任非常脖子一伸,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
洪先生氣得說不出話來,坐在椅子上強忍著心裏的怒火。如果不是看在高天行和任海龍的麵子上,洪先生肯定會殺死任非常,但現在他還不能這麼做,他在等,等一個人來。洪先生覺得,那個人肯定會來的。
高天行還在睡覺,一陣緊似一陣的敲門聲把他吵醒了,能這麼早來找他的人,一定是有急事。有急事還這麼守規矩地敲門叫他,一定不是他的仇家。
高天行開了門,眼前站著的是江泮。
江泮是為任非常的事來的,今天一大早,她的一個線人到照相館找她,說了洪先生昨天晚上險些被人暗殺的事,那個殺手正是任非常。江泮匆忙趕來找高天行,讓他去從中說和,一旦洪先生和任家父子成了仇人,背後受益的,一定是日本人。江泮分析,這件事一定有原因,並且背後一定有日本人在操縱。高天行建議還是去找任海龍商量一下,既然洪先生現在還關著任非常,就是沒打算把他除掉,那麼時間也就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