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貴客(3)(1 / 2)

在王藍婷激奮的唱腔和蒲劇激越的戲樂中,郭笑那樣喊了一句,便被豔紅按到正中的沙發上坐下,兩人毫無遮攔地說起“你想我”“我想你”之類的話來。與郭笑來過不下幾百次歌廳,裴黃最清楚郭笑接下來的興趣就是頻繁地與人說話,說著說著還會猛然命令某一個人唱歌,但那人一開始唱他就又開始與人說話,根本不聽你唱的是什麼。裴黃知道郭笑愛聽老家的蒲劇,但大河東歌廳、整個歌城都沒有蒲劇影碟,隻有簡易的錄音帶,也沒幾個人會唱。於是,郭笑每次從歌廳走出來都會極度不滿地嚷嚷道,“這麼大個城市、這麼大個歌城,全國那麼多作曲家、歌唱家,竟然沒人炒作中國經典蒲劇,這簡直比竇娥還冤,弄得全國隻有一首歌能聽。”郭笑說的那首歌就是彭麗媛的《父老鄉親》。郭笑接著會大罵豔紅,“你的還當經理哩,還好意思搞文化產業,連幾張蒲劇碟都弄不下,還不如引咎辭職讓我幹哩。不行了就讓小馬投點資找咱河東蒲劇藝術家拍十幾張碟,也讓全省全國人民領略一下咱河東文化的魅力。”接著,他又會對他帶來的所有的朋友說,“你們不要小看我妹子當的是個歌廳經理,她男人可是公安廳廳長,誰都惹不起。”

郭笑認為,中國隻有一首歌才能與河東蒲劇媲美,它就是《父老鄉親》。聽這首歌時,郭笑的表情非常神聖:他挺著胸,閉著眼,雙手有節奏地在雙膝上打著節拍,然後慢慢流下眼淚。此時,郭笑反感一切不和諧的聲音,包括人們出氣的聲音、說話的聲音、走來走去的聲音,如果出現這些聲音,郭笑會大喝一聲,“誰都別動,誰都別吵,服務員,重放!”郭笑的那個樣子,儼然是天下父老鄉親的孝子。郭笑那個樣子已經被他的秘書、他的朋友及報社記者拍了上千張照片,並把認為最好的一張擴成巨幅照片,鑲進鍍金的鏡框裏,懸掛在他辦公室及家裏正麵的牆上。

郭笑的那個樣子無數次打動過裴黃,但裴黃從來沒有應邀唱過這首歌,他不喜歡這首歌,更不喜歡女人唱的歌,他打算今天讓他的學生、那個年輕的大學老師王圖為他代勞。激情已經在每個人心中升騰,但北京光頭唐導走進包間之後,卻一副了然無趣的樣子,坐在一邊的沙發上一動不動。小桃卻有點幸災樂禍,她不斷跑到點歌台前點歌,回到座位後便以挑釁的目光看著唐導,問他“想唱點什麼”,唐導顯然情緒不高,擺擺手說,“讓主人們先唱吧。”小桃就說,“沒有小姐歌都不唱啦?京城歌霸今兒個咋這副德性?”那幾個河東老鄉、幾個在省城的小官,裴黃的助手和學生們,點好自己的歌後,都坐在沙發上等人發話開唱。河東日報大牌記者阿坤拿著兩個話筒輪換著呼呼地吹著,啊啊地隨便唱幾聲檢測音響的質量。

裴黃向學生王圖打了個手勢,年輕的大學老師在這個七色斑斕的環境中,一眼就看到了老師的召喚。王圖就是這樣一個人,盡管看不出有什麼過人之處,說話辦事還時常不靠譜,但是,他隻要崇拜誰,就一定能當了誰的學生,而且隨時都能感覺到那個人對他的召喚和那個人的心聲。除了裴黃,王圖還佩服一個人,他就是師父裴黃的另一個學生畫家小王,但小王不見蹤影,這使王圖坐立不安。

我生在一個小山村

那裏有我的父老鄉親

胡子裏長滿故事

憨笑中埋著鄉音

一聲聲喊我乳名

這一天,《父老鄉親》又一次打動了郭笑的心。不過,他不知道唱歌的並不是裴黃,而是年輕的大學老師王圖。那個大記者在雷鳴般的掌聲中,從王圖手中搶過話筒唱起屠洪剛的《江山無限》,誰知,隻唱了兩句大家就大笑起來,惹得郭笑很不高興,高聲命令“換人”,於是王圖又拿上話筒。

這是一個光的世界,每個人都像夢中的影子。在這個特殊的氛圍裏、特殊的情緒中,小桃不由得拉住了裴黃的手。“裴大師,我點了很多歌,但一首都不想唱,還是想聽您說說黃河,您的視角真是很獨特,怎麼會有那樣的事兒?來歌城這一路我都在想,如果把電視劇中的郭書記寫成那個根娃,或者是喜子,這個人物肯定有一種深刻的根脈。”裴黃的手讓小桃抓住覺得有點不自在,但霓虹燈斑駁的光暈給他倆的舉動創造了一種異樣的感覺,加上誰也看不見誰,他就心一橫隨她抓吧,同時耐心地傾聽著她滿懷激情的絮叨,“裴大師,我沒想到你們這兒還有你這樣的人,完全是一個思想家,一個跨世紀的思想型作家,我覺得這個戲還真得您寫,小妹我保證把這部好戲運作好,讓它在全國打響。”裴黃仍默默地聽著,小桃急了,用拳頭搗了裴黃一下說,“裴大師,裴老師,你倒是說話呀,咱倆這是漢子不急娘子急。”裴黃開口了,“那你就給裴老師點一支煙吧。”裴黃抽著煙又聊起河東老家黃河邊上一些人的故事,還談了談對一些相關問題的思考,“我認為,那兒才是我們華夏的根祖之地,但是,是黃河養育了那片土地,還是那片土地創造了千萬年流淌至今的那條雄渾的大河,這是一個誰也沒有解開的謎。幾十年來,我一直都在尋找這個謎底,在一部叫作《天地人間》的電視劇裏我其實表達了我的這個想法,但是,”裴黃的一隻手夾著煙,另一隻手讓小桃緊緊地抓著,“但我隻想在我的小說裏完整地表達這個想法,而這個電視劇的策劃我隻是幫郭笑的忙,不管郭笑在車上怎麼說,不管我在中午的飯桌上怎麼講故事,我真沒有……”小桃急了,“裴大師,你可千萬別說你與這部電視劇沒有關係。”裴黃一笑,很隨意地反過來捉住小桃的手,“至少我沒有認真想過這部電視劇作為一個項目和我應該有什麼關係。”小桃用另一隻手握成拳頭在裴黃肩頭又是一搗,“全中國的大腕都一樣,誰都很轉。不過,”小桃說,“您絕不能臨陣脫逃,我小桃硬拉也得把您拉進來。”裴黃說,“我不是臨陣脫逃,而是根本就沒有進入這件事。但我這人還不錯吧,郭笑讓我寫策劃我就寫了,又沒有向你們任何人要過策劃費。那個策劃你們就用吧,策劃的事情很簡單,晚上加個班抽盒煙就能解決。另外,”裴黃盯著小桃一字一板地說,“我也不怕白策劃,更不怕抄襲,其實真正的東西誰都抄襲不了的,所以你們就用吧。”小桃盯著裴黃,眼睛瞪得很大,睜得很圓,使裴黃清晰地看見她亮晶晶的葡萄般的眸子。“牛,有人這樣說北大人牛×,說一百斤的牛八十斤的那個,但我看你純粹一個牛×,連骨頭渣和牛毛都不帶的。”裴黃一笑,移開目光,看其他人唱歌,使美女小桃中止了她嘴裏的葷話,但接下來小桃的一句話使他無言以對,“裴大師,本小桃正經告訴你,這個事你是躲不開的,因為有一個人讓我找你,而這個人你肯定不能拒絕……”裴黃脫口而出,“她是誰?”他以為小桃說的是他的前妻蕭南,但小桃說,“他就是童先生童波!”裴黃搖搖頭表示不知道此人是誰,小桃於是說,“他就是你的叔叔裴宇懷……”裴黃又脫口而出,“他是我的伯父!”裴黃本能地抓住小桃的雙手。小桃說,“但他是我的幹爹,我的博導,你伯父說,從此你們就是兄妹了,你們就好好合作合作吧,而我最早關注上河東還是在他那兒……”裴黃立刻捂住她的嘴說,“我知道了,你什麼都不要說了!”裴黃緊緊地盯住小桃的臉。小桃嘴裏又冒出一串話,“我還想向你打聽一個人,他叫馬向東……”裴黃的手使勁一捂,使小桃再發不出一點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