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陽在道童麵前做了幾個毫不困難的伸展動作,笑道:“我已經沒事了。對了,你家主人在哪裏?我想要去當麵謝他的救命之恩。”
“其實,我家先生從來都是濟世為懷,不講究這些客套俗禮的。不過,先生囑咐過我,說是等你好了之後,最好是去見他一麵。所以——”童子指著莊院內園的方向,道,“你隻要順著這條路往溪流那邊走過去就行了,溪邊有一處石亭,先生就在那裏!”
耀陽謝過童子後,舉步順著莊院的回廊向內園方向一直前行,沿途所見到處都是綠陰遍布、花木成景,尤其是假山瓊池、曲徑通幽的諸多布置更是奇特,讓人走在園中,感覺就像是被整個內園包容融會一般,耀陽雖然對玄門法理了解不深,但卻也猜得出來,這些布置都深含著天地間的不二至理。
耀陽由此心中更是大奇,忖道:“看來這裏的主人必定不是一位尋常人!”好奇心驅使之下,他順著耳際傳來的輕微溪流聲,辨明方向,加快步子前進,行不多遠便看到前麵綠木夜蔭之間微露在外的石亭一角。
腳下步子順著園中石徑轉了個彎,耀陽的視野之內便見到一條悠悠清泉,正是蟠溪側旁的支流,而就在這條清澈小溪旁,一個由三根粗糙石柱撐起八麵亭頂的簡陋小石亭呈現在眼前,這個看似平淡無奇的石亭完全融入小溪和綠林的水木之間,而且又將兩者極其自然的連接了起來。
亭中正有兩人在下棋,旁邊一個衣著模樣甚是普通的布衣中年人則在替他們燒茶。
近前一看,下棋的兩人竟還在同時垂釣,下棋垂釣這兩種同屬於靜謐的事情,在他們的配合之下沒有給人絲毫衝突之感,更將閑情雅致發揮到極其賞心悅目的地步。
耀陽極其有禮的首先向他所麵對的那位布衣男子揖了一禮,然後緩步走近下棋的二人,一來不想擾了二人的棋思,二來也不願驚跑了溪流裏的魚兒。
麵對耀陽而坐的是一名儒雅非凡的中年男子,隻見他微微俯首,雙眼溫和地看著棋局,毫不因為耀陽的到來而分神,盡管他在石凳上極其隨意的平膝端坐,但那偉岸身形所表現出軒然超卓的不凡氣度卻讓人不由心生仰慕。
背對耀陽而坐的是個身著道袍的白發老者,此人雖然不見正麵容貌,但身形穩健如鬆一般,一頭鶴發襯著一襲玄衣道袍,配上持杯飲茶的,仰或悠然抬臂落子的背影,分外散發出一種飄然出塵的仙風道骨之氣。
耀陽心知這二人無論哪一位都是非凡之輩。他故意輕聲幹咳二聲,然後繼續走到二人近前,哪知下棋的兩人卻絲毫沒有理會,耀陽知道他們都是當世高人,絲毫不敢造次,於是眼光隨意地看向棋局。
棋局之中,黑白二子各據一片,黑子勢力較大但勢力極不穩定,南北分成數片殘留之地,氣數之間的聯係若有若無;而白子除了中間一個破口外,其餘氣數基本都連在一起,陣地穩固大占優勢。黑白各占半片江山,看似涇渭分明,但細看之下,則當中大有乾坤,非常人一時間可以看得清楚分得明白。
中年男子沉思良久,才伸手在白子唯一的破口關鍵處落了一子。
道袍老者則毫不猶豫地抬臂落子,立時將黑子的圍截懶腰切斷,斷了方才所落子的所有出路。
盡管棋子被困,但中年男子麵色絲毫未變,笑道:“這一手妙棋,跟你的直鉤垂釣可是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實在是厲害。”
耀陽聞言大驚,連忙向道袍老者身前的釣竿看去,果然看到在魚線末端的釣鉤竟真是直的,而且剛剛夠到溪水水麵,卻不深入水中,其實如此直鉤即便入水再深,恐怕終究難以用來垂釣。看到這裏,耀陽心中大奇,暗想:“這如何能釣到魚呢?”
道袍老者淡然一笑,道:“願者上鉤,各取所得。”
耀陽心頭一振,他覺得這名老者的聲音竟是如此熟悉,但這時卻想不及這些,因為他感到道袍老者的話似乎另有所指,不由想到他所說的話,臉上露出沉吟深思之色。
“你雖然無餌直鉤,卻是因為有著比魚餌更要莫大的誘惑,而我也是不得不下這一手,否則整個棋局恐怕都難有出路。而現在既然下了,也不必再畏首畏尾。”中年男子這次沒有細慮,捏起一顆黑子徑直落下,反將那顆白子包圍。
道袍老者悠然道:“天道無邊,豈有窮盡,一手不行,未必就輸。道友莫要太執著,否則便是著相了。”抬臂再落一子,將那被截白子的氣數順勢延伸出去。
中年男子還是快速跟了一子,繼續堵截道:“天道雖然無有窮盡,而萬物也皆有起滅生克,若是逆起順滅,極力反克,豈非是有違天道?若隻是為了破局而破局,兄不認為此才是真正的著相嗎?”
道袍老者啞然失笑,道:“天道的順逆生克,豈是我等三界中人可以通曉明悟,試問何為逆,何為順?不過是世人多憂自擾罷了,倒不如順意而為,隻要不違本心、不記得失、不求成敗,凡事達至無愧無求便自然是順應了人道。中邪兄認為現在棋局之中,何方為逆,何方為順呢?”
言罷,道袍老者又落下一子,既堵截了對方的反撲,又延伸了本脈的氣數。
耀陽聽得二人爭辯,字裏行間處處都充滿機鋒,而且其中更隱蘊至深的玄理,不由感到大是有趣,他雖然看不懂棋局上的勝負變化,但卻開始全神貫注聽二人之間的對話。
“這個問題可問倒我了。”中年男子哂然道,“順逆本無常定,想昔日湯伐夏桀而得天下,建商封侯是為順天道,如今同樣是商之天下,卻效仿夏桀是為逆行倒施,這還能算是順應天道嗎?”
“中邪兄所言甚是!”道袍老者點頭道,“商湯雖順天道,但暴紂無疑是逆天而行,順逆隻在一念之間而已。不過順逆雖易,天道卻是永恒,順者立,逆者滅。”
中年男子饒有興致地問道:“兄竟有如此把握,那又可知此時天下何人能真的順應天道呢?”
道袍老者緩緩起身,拿起一旁的茶壺,為中年男子斟上一杯熱茶,道:“當今商紂荒淫暴虐,天下諸侯皆有異心,四方伯侯無不想取而代之。南伯侯鄂崇禹隨時準備稱帝,甚至已然挑明反商;就算表麵順著商紂的北伯侯崇侯虎,還不是暗地裏在朝中廣結黨羽、搞風搞雨。而東伯侯薑桓楚雖然世代忠良,但女兒薑皇後慘死非命,兩個外孫至今都不知所蹤,生死未明。試問他如何肯善罷甘休?而此處的西伯侯姬昌,更是個雄心大誌之人……現在天下,怕是所有人都想成為這亂世之中的順天者。”
中年男子接過老者的茶,搖頭道:“依我看來,他們當中隻怕沒有一個是真正順應天道之人。薑桓楚確實是個好人,但可惜不是一個爭天下的料子。鄂崇禹不過是個無能之輩,卻自以為是,急急稱帝隻是自找禍根,遲早被滅。崇侯虎狐假虎威,隻會耍些陰謀詭計,小打小鬧,也成不了大氣候。隻有姬昌是個人才,不但承了神州龍脈之氣,而且將西岐搞得有聲有色,仁義大名天下無人不知。隻可惜他的子嗣卻太不爭氣,盡數成為別人的傀儡,在自家窩裏鬥得不可開交。所以現今天下的四方伯侯就像我下的局,雖然勢力強大,卻氣數有限,遲早會被各個擊破。”
道袍老者歎道:“如若四方伯侯合力討紂,何愁不能推翻暴政呢?”
中年男子搖頭道:“其實說起來,如今三界神玄妖魔四大法宗之間的形勢又何嚐不是如此,如若妖魔兩宗各族能統合起來,你們神玄兩宗又怎麼管製得住三界局勢?”言罷,他將手中棋子盡數放回棋盤一側的石盒之中,拍拍手道,“子牙兄還是棋高一著,元某認輸了!”
道袍老者此時反而陷入沉默不語之中,望著滿盤棋子沉思起來。
耀陽聽兩人以棋論道,字字珠璣,將天下形勢分析得簡單明了,不禁大為佩服。而他對於麵前這位背對他的道袍老者卻總是有種很奇怪的感覺,覺得以前應該跟他見過麵,至少聽到過他的聲音,尤其是中年男子最後那一句“子牙兄”更是讓耀陽為之一震,忖道:“難道他是……”
這時,旁邊的布衣中年人已經將燒好的茶灌入茶壺,順便倒了一杯遞給耀陽,耀陽連忙謝過接了。那布衣中年人再又恭敬地問道袍老者,道:“師父,西伯侯正到處貼榜找尋您,是否……”
道袍老者回首打斷他的說話,點頭道:“為師已經知道了,武吉,你先退下吧。”
“是!”布衣中年人武吉恭敬地退下石亭。
耀陽正在細思方才二位高人所說的道理,聽到武吉所說的話,心中吃了一驚,暗想:“伯侯怎麼會知道這位前輩高人呢?”
這時,道袍老者回過頭來,微笑著對他說道:“想不到你受了那麼嚴重的內傷,竟然這麼快便可以恢複過來,真是太令人驚訝了!”
見到道袍老者回首,耀陽這時才看到這位高人的廬山真麵目,頓時間愣住了。
這位道袍老者果然是當初在“天命異館”替他們兄弟倆相過命,聽妲己曾經說起他已經到了西岐,而耀陽與西伯侯姬昌卻始終都找尋不到的薑子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