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不就是活生生的綠毛烏龜嗎?”
李夢龍仿佛已經看到了老翁的頭發,已不再是一頭白發,而是一頭綠草,綠得發亮。
老太婆卻沒有動,她的臉上,也沒有絲毫表情,沒有羞愧,沒有悲傷,更沒有自責。
她隻是向前走了幾步,隻不過,她的步伐已不再利索,而是顫顫巍巍地,向著老翁走了過去……
老太婆站在老翁麵前,冷冷地看著他,道:“這就是你五十年來不肯碰我的原因?”
老翁忽然笑了,笑得蒼白無力,道:“惡心…惡心…”
老太婆又道:“既然如此,你當初為何不直接休了我…”
老翁聞言,猛地抬起了頭,他想要些什麼,可話到嘴邊,他卻又咽了回去,他的眼裏,已滿是淚水,他不得不再次,低下頭去。
老太婆則仰起了頭,她的一雙亙古不變的眼,終於也變了,變得有些紅,有些濕潤。
老太婆喃喃道:“現在,你想要我怎…”
老太婆的話還沒有完,她便忽然覺得腹部一涼,她緩緩地低下頭,看著。
老太婆的腹部,已被插入了一把匕首,一把很短很鋒利的匕首,匕首的那端,握在老翁的手裏。
老太婆慢慢地倒了下去,嘴角流著鮮紅的血。
老翁哭了,哭出了聲,哭得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更加響亮。
他伸出雙手,輕輕地抱住了老太婆的瘦弱的身子,眼淚流下來,滴到老太婆的眼睛裏。
老太婆已變得有些有氣無力,可她還是在掙紮著,著話,“我給你…講一個故事…你要不要聽…”
老翁歎了一口氣,閉上了眼,點零頭。
老太婆便笑了,笑著道:“從前…有一個傻子…他很愛我…可他卻娶不起我…我也很愛他…便對他…三年後…你若是…能夠打敗…崔閣…崔郎…我便…我便…嫁給他…”
老翁已哭得更加大聲,哭得更加傷心。
“其實…他不知道…崔郎…是我的…表哥…我對…對我的表哥…有個傻子…要…打敗你…才能娶我…你到時…讓著他…表哥…好…可是…事成後…你要…要…每晚上…陪…陪我…喝三個月…酒…氣…氣一氣他…哈哈哈…你…這個故事…好…笑…嗎…”
老翁已大吼起來,“你不要再了!不要再了…”
老太婆的眼睛一亮,道:“你…你知道…”
老翁點零頭。
老太婆笑了,笑得很好看,簡直是她這一生之中,最美的笑容。
她又看了那個麻衣少年一眼,狡黠一笑,道:“其實…我也知道…你知道…”
老太婆已永久地閉上了雙眼。
她已永遠也聽不到,老翁那撕心裂肺的哭聲。
麻衣少年也已站了起來,走到了老翁的麵前。
老翁抱著老太婆的屍體,靜靜地看著麻衣少年,良久,方道:“老夫…幸不辱命…幸不辱命…”
麻衣少年輕輕地拍了拍老翁的肩膀,目光炯炯,一句話也沒有,轉身,上樓。
李夢龍看著麻衣少年的背影,又看了看老翁。
他忽然覺得眼前的老翁很可憐,可他又不出,他究竟可憐在哪裏。
老翁抱著老太婆的屍體,緩緩地站起身,他已不再流淚,隻是靜靜地,走了出去。
西域的傍晚,日如血輪,殘陽如血,總是散發著一種非凡的魔力,教人沉淪,教人,忘卻了自己……
……
……
當李夢龍再見到那個老翁的時候,已經是在第二日的午後。
當時,老翁躺在客棧外的土坡上,微笑著,閉著眼,旁邊躺著的,是他的老太婆。
老太婆肚子上插著的,還是那把短而鋒利的匕首。
老翁胸膛上插著的,是老太婆的手,那隻幹枯瘦弱的手。
他們在斜陽的掩映下,猶如一對雙宿雙飛的孤雁,彼此孤單,卻又從未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