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的上方,看台上的觀眾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喊聲。那聲音一波接著一波,在體育館底層空曠的結構中回蕩。
這時,他想到了這一點,想到了吞沒城市的熱浪。
格利森不應在這裏。在中城的演播室中,正在進行一場排練,那裏才是他應該露麵的地方。他們在那裏準備一部名為《蜜月期》的小品,兩天之後將會首次演出。傑克非常熟悉那個小品采用的素材:一名公共汽車駕駛員名叫拉爾夫·克拉姆頓,和妻子艾麗絲住在布魯克林區一套破爛的公寓中。格利森覺得,錯過排練,給看台上的球迷帶來歡樂,這樣做沒有什麼可以讓人覺得奇怪的。但是,所有看到表演的人在座位上笑得前仰後合,這使西納特拉深感不安。他習慣與人保持一定的距離,喜歡在事先安排妥當的場合與人見麵。今天,弗蘭克沒有讓自己的外國佬特情人員隨行。他的一側是傑克,另一側是托茨,兩個彪形大漢起到自然屏障的作用。盡管如此,還是有人擠了進來,表達出一種使命感。他看到,他們決定挨個和他說話。他的臉上露出刻板的笑容,他們把他當作一麵擋箭牌,處理任何不測事件。有人編寫好了劇本,他們要看一看,弗蘭克如何表演。兜售啤酒的小販一個踉蹌,他們想要看一看,弗蘭克是否注意到這一點。
他俯身說:“傑克,待在這裏非常有趣。不過,你想一想,你能不能用毛巾遮住麵孔,讓那些人回到座位上去看比賽?”
人們希望聽到格利森在節目中妙語連珠,說出他們熟悉的詞句。他們嘴裏叫喊著那些字眼,希望他親口說出來。
這時,弗蘭克說:“喂,胡佛究竟在什麼地方?我們這裏需要他,把這些女人趕走吧,別讓她們弄髒我們的健美身體。”
那名捕手站起來,曬紅的脖子上沾滿泥土。他取下護麵,吐痰。他身上穿著護具,嘴唇輪廓分明,傷痕累累,被太陽曬破了皮。在大庭廣眾的場合吐痰,這是他所做的最自由的動作。他的唾液落在草地上,形成一串水珠,晃動幾下,變成了沙土色。
拉斯·霍奇斯為電視轉播的中局結束了,按照監視器上的提示,話說得少了一些。在兩局比賽的間隙,比賽數據統計員拿出自己帶來的做午餐的雞肉三明治,分了一塊給他。
他問拉斯:“今天觀眾中的渴望模樣是什麼?”
“我不知道,我得看一看。任何模樣都行。我覺得,自己無法找到像樣的東西。也許,是眼窩凹陷的。”
“帶著沉思的。”統計員說。
說的沒錯,而且他知道這一點。拉斯流露出渴望的神情,神不守舍,這真他媽的奇怪。他一整天的心緒都是如此,背影偏斜,一個步履蹣跚的蒼老背影,仿佛是一個坐在搖椅上的頭發斑白的男人。
“這三明治裏有雞肉,還有什麼呢?”
“我想,是蛋黃醬吧。”
“喂,說起來有點滑稽,”拉斯說,“不過我覺得,是夏洛特在我的臉上留下了烙印。”
“是夏洛特女士,還是夏洛特城?”
“肯定是城市啦。我在演播室裏待了幾年時間,製作職業棒球聯盟比賽節目。那個電報迷在背景中不停地說話,大嘴巴霍奇斯憑空想象出99的比賽現場情況。我給你說實話吧。我知道,這聽起來有些牽強,但是我曾經坐在這裏,夢想有一天走進紐約保羅球場的轉播間,解說真正的棒球比賽。”
“真正的棒球。”
“實實在在的比賽。”
有人交給你一張紙片,上麵寫著字母和數字,而你就得根據它們表演一場棒球比賽的現場解說。你先編造天氣,描述場上的選手,你讓他們出大汗,發牢騷,提褲子。拉斯心裏想,真是了不起,單單憑著一顆腦袋,根據寫在紙上的拉丁字母,你就能講解激烈競爭的比賽場麵,播報夏天的天氣,描述塵土飛揚的場地。
他的嘴巴對著話筒說:“馬格裏這一擲畫出的曲線並不漂亮。”
當在對比賽進行幽靈解說的過程中,他喜歡把關注點轉向看台,信口開河地胡編亂造:一個小孩追趕著打上看台的棒球;一個男孩的腦袋像一根胡蘿卜,額前鬈發蓬亂(毫無羞恥感,我不正是這副模樣嗎?),找到了棒球,高高舉起;這個五盎司重的圓球用軟木、橡膠、紗線和馬皮製作,上麵針腳密密麻麻,是作為紀念品的棒球。它價格不菲,每當它被人投擲,擊打,或者落在地上,它似乎都集中體現了棒球這項運動的整個曆史。
他把最後一點三明治塞進嘴裏,舔了舔拇指,想起自己這時所在的地方:這裏並不是那間沒有窗戶的房間,沒有報務員,沒有用莫爾斯電碼寫成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