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需聲張,堅持走向遠方——序張煥軍散文
王宗仁
這已經是我讀別人散文作品時,很難改變的閱讀習慣了,麵對他們一大摞作品,不管多少篇,我總要翻到他們寫父親母親的文字首先讀起來。我鐵信,凡是寫作者,幾乎沒有不寫父親母親的,包括我在內。我從18歲離開故鄉半個多世紀了,少有文字涉及家鄉,但是還是在八十年代時我就寫了兩篇散文《憶父》、《憶母》,至今我還難以忘懷寫兩位老人時那熱淚盈眶的悲傷情緒。在這個世界上,舉目瞻望,你可以看到數以千計萬計的人,但是你最先看到的帶著慈祥可親麵容的是母親父親,最早聽到喚你乳名的也是他們。你可以忘掉所有的人,惟父母的音容相貌會根深蒂固地永久紮入你心肺。
父愛母愛縱貫古今,是常說常新的切膚之愛。接到張煥軍的散文集《換一種方式去開始》,我也毫不例外地首先讀了他寫父親母親的兩篇散文《父親》、《母親走了》,兩篇散文都不長,但給我帶來的深重沉思,久久無法消散。在《父親》這篇散文裏,作者提出了一個看起來似乎有些多餘、實則值得每個做兒女的深思的問題:“我了解他嗎?”是的,你了解你的父親嗎?我也不由得這樣問自己。我用這問話重新審視自己。是的,要說不了解別人,似乎可以相信,但是不了解父親難以理解。作者卻說:“我不了解我的父親,不僅小的時候,就是長大了,成家了,也了解的很少。我講不出發生在我們之間的逸聞趣事,講不清他和家裏其他成員除了父子、父女之間關係外,還有什麼津津樂道的事情。我問自己,我們除了把父親看作家庭的靠山,經濟的支柱外,我們對他還有別的認識嗎?我們除了經濟上的索取外,我們動過回報的念頭嗎?我們對他人的感情,對父親有過嗎?”
讀到這裏,我嚇了一跳,原來我也不了解父親!我甚至在已經懂事的年齡時,為了當兵的事,在父親一時心情不很順暢不情願讓我離開家時,我還把他當成絆腳石,固執得和他鬧了一場別扭。現在回想起來為什麼不能和老人家多交流一下呢?絕不是隻有我和張煥軍,而是還有為數不少的兒女對自己的父親了解的太少,體諒的不多。是的,天下兒女們的精神世界總是太忙碌於現實,太馳騖於外界,而往往不遑回內心,轉回身邊。我們有時對他人有的情感,對父親有過嗎?我們不能等到父親的一切都變成了檔案裏的東西,成為了訃告上的內容,再懺悔自己對父母應盡的孝順太少。我們真的無法彌補自己對父母所欠的愧疚之情了,隻有一個補救的辦法,牢記他們留給我們的精神財富,並身體力行。我記住了張煥軍那位沒有什麼文化的母親對他們姐妹6個叮囑的話,她要他們“善良地去對待每一個人,當別人有困難時,要盡力幫一把!”真的,母親是無私的,父親是偉大的,我們要用他們給我們的光芒去照亮生活中的一些暗影。這是最讓他們在天之靈感到欣慰的事。
我們總是在強調散文創作要有真情,要敞開心屝用發自內心的情感創作散文的語言,營造散文的意境。但是真情始源何處?起碼我過去很少去探源。這些年,人生的經曆積累得多了,對生命的真諦也有了屬於自己的一些認識,我才逐漸地明白了真情必須有一個堅固的基石,這就是父母之愛。當然我們可以說世界充滿愛,這個愛的源頭就在母親的肚臍處,在父親的兩肋間。最初的愛是愛的起點,最刻骨銘心,因而最牢固。正是這種愛支撐我們去創造充滿愛的世界。我們從這裏吸收的愛液,擴散開來,去愛親人,愛父親,愛國家。有了父愛母愛就有了一切!記得有人說過,世上隻有一本書,那就是父親母親,其餘都是注釋。這本書就是真愛之書,大愛之書!
張煥軍在自己做了父親之後,把他從父親母親身上吸獲的愛的芬芳,變成真情的思想和真愛的力量,煥發在自己女兒身上。在《女兒回國》這篇散文裏,我感到了一股愛的激流衝擊得澎湃溫馨!我們從他的字裏行間能強烈地體悟到,作者那種既想放手讓女兒去闖世界,卻又時刻想把女兒攬抱在身邊的“慌張糾結”之骨肉情。女兒學成要回國了,父親的多年期盼終於實現,有千言萬語的叮囑要傾訴,當麵講又覺得難以說完,便在靜夜的孤燈下,把要說給女兒的話寫成文章。正是這真實的“糾結”顯示出父愛的力量和人性的光輝。他把滿腔的囑托凝聚成兩句話,三個字:“適應”、“忍”。“適應”是要女兒:“要有心理準備,要有足夠的勇氣”,麵對回國後有所變化的“空氣”;“忍”則提醒女兒,對你辦事中遇到別人的冷臉、傲慢,等等,要學會忍。為什麼要“忍”,因為“你啥也不是,你也改變不了什麼。你不能適應,不能忍,就會給你的生活帶來無窮的煩惱。”最後,作為父親,他不得不對已經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女兒語重心長地說這樣一番話:“選男朋友,年齡大點小點都無妨,個子高點低點也無礙,長相過得去,經濟上差不多就行。但是有兩個標準還是要認真對待的,一是要心底善良,對你是真的好;再一個是要有責任心,有抱負。也許你有你的考慮,在這點上你母親會顯得囉嗦點,她都為你好,還希望你能理解她。”這段掏肝貼肺的話,讓我們感到這位父親敞開了那些也許纏身的忙碌、冠免堂皇的得失與傷悲不說,隻留下一種恰到好處的溫暖,無需聲張,不曾忘記。這是父親對天下兒女掏心窩的話,能不動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