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大阪。
娃娃臉的女服務員第三次掀開翠絲的茶杯蓋,見仍是沒動一口,索性換上一杯新茶,隨後端上一盤香噴噴的擦臉巾。翠絲接了一塊擦掉額上汗珠。她像得了獎賞,忙把空調製冷量加一些。開會前她因為翠絲忘記關門“呲兒”了她一句,那聲調很像外麵公共汽車上的女售票員。
隻她一個人,那麼普通,絲毫沒有掌握權力者的威嚴,也不像後到的那些頭頭腦腦,前呼後擁一大幫。所以她把翠絲當成了一個生怕遲到的跟班,第一次能進這裏的土老帽。假如翠絲風度翩翩,機智幽默,顯得平易近人,也許她會把翠絲當成自己人,可她對人視而不見,一副若有所思沉默寡言的窮酸相。放跑了冷氣,溫度達不到標準是她的失職,她當然不會客氣。可是很快發現不像那麼回事,陸續到的頭頭都跟翠絲很熟,連最後入場的首相也跟他握手。女服務員知道大頭頭裏肯定沒有“翠絲”這個名字,在對話中隻能聽出翠絲領導一個什麼“機關”。那是個什麼機構,她猜不透,但開會中她一發言每個人都豎耳朵,這一點她能看出。
她為自己剛才那句“呲兒”害怕極了。雖然翠絲當時連聲道歉,可老資格的同事都說大人物整人從來不露聲色。
翠絲經常來這裏,即使來得再多,也很難被服務人員記住。還有她實際上不能算是一個“官兒”。本質上,她跟坐在後排的那些跟班的一樣。翠絲隻是一個專家,專門負責處理緊急狀態,製定和實施應急方案。
所謂緊急狀態,就是“危機”的好聽一點的別稱。不過這些年,緊急狀態已經不是一種特殊狀態,也難以歸到某類分工裏,幾乎所有工作全被緊急狀態牽著鼻子走。她的職權範圍因此不斷擴大。領導的工作班子也從一個小組發展成現在三百多號人的“國家安全問題研究所”。工作範圍從應急擴展到預測,包括事先估計可能發生的危機和儲備相應方案。研究所對外隻按門牌號稱做“十六號機關”。
她以這個神秘身份參加過多次處理危機的指揮,然而對外幾乎從無聲名。每次危機過後,翠絲就回到研究所。
現在,日本政府的當務之急已轉到安置災民和重建災區之上。今天的會議由三個國家級智囊機構拿出各自的方案,互相評價,供最高領導選擇。除了十六號機關,還有日本政策研究中心和日本發展委員會。這兩個機構的級別﹑資曆和規模遠超出十六號機關,到會人數也多,但發言最多的是翠絲。
對損失程度的估計,三個機構基本認同。遭核打擊破壞的城市﹑企業﹑水庫﹑鐵路,居民生活等,以當前的通貨膨脹率計算,至少損失十二萬億元(日元),相當於全年國民生產總值的8%。對核打擊將產生的連鎖影響,彼此看法卻有很大區別。那兩個機構著重經濟後果,翠絲首先強調的則是流民對社會的衝擊。
“……造成的災民有3800多萬。他們的住所﹑土地﹑財產全部被毀,為了解決吃飯問題,必然向未受災地區流動。但任何地方也不可能供養這樣一支乞討大軍,在饑餓逼迫下,災民很可能采取的行動就是哄搶。現在哄搶現像已有發生。而被哄搶的對像一旦顆粒無收,無以為生,就隻有也加入流民行列,再去哄搶別人。這種漣漪將會很快地傳遞……”
“為什麼你就斷定災民隻會搶,而不是生產自救?我們過去遭受過多次自然災害,也都解決得很好嘛!”說話的是政策研究中心副主任。這種評價方案的會議允許當場質疑。能看出副主任對翠絲有種不太掩飾的不以為然。
“曾國藩總結:‘民無糧則必從賊,賊無糧則必變流賊,而天下無了日矣’。大規模哄搶不僅破壞當年收成和分配,更嚴重的威脅是對於下年生產。社會一旦失去秩序,勞動成果失去保障,就成為對生產力的致命打擊。下年就將更難,饑民更多,哄搶也就會更嚴重。如此循環,陷入共振,有可能導致社會產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