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良道:“老主人龍馭賓天好多年了。近幾年是新主在位。我主雖然年少,聰慧無倫,實開我派百十年來未有之新局麵。三哥回來與我們協力同心,大幹一番,正好完成我們年輕時立下的宏願。”
俞浩然微微搖頭說道:“年輕時的事,今天卻是說不得了。朱家天下,其實又何必由我等攙雜其間?我祖上之冤,老六你剛才也都說過,千古以下,誰都讚一句‘忠臣義士’,這也就夠了,又何必定要坐在龍庭上的人來欽命?爭來爭去,也隻是他們朱家的事。暫不論兩百年前靖難之役,隻朱棣以降,亦有高熾高煦之爭,後又有正統複辟,他們殺的殺,囚的囚,你爭我奪,你死我亡,於民於國何有哉!數下來嘉靖萬曆,甚或再數上去一千幾百年,皇帝又有哪一個是好的?千幸萬幸遇到一個英明仁愛的號稱堯舜禹湯大家有口飯吃,又誰能保證接下來的也好?那麼是仍舊保這個昏庸主子還是如何換一個上去?我是怎麼也想不明白。說到聚眾謀事,我有一句不中聽的話,老六,你們說的大批武林中人追隨,隻怕江湖上如那邊餓狼溝黑虎幫者流不在少數,卻是依仗不得。唉,想靖難至今已二百年,民間尚有幾人仍追念前事,亦大可商榷。風聞多年前朝中曾議論建文配祀之事。若此事可議,可見事久而人心遷矣。當然,人各有誌。你們要幹大事與我無幹,爾等之機密,我所不欲聞也。況紛爭一起,生靈塗炭,興亡互易,亦恐無益於民。豈不聞古人雲:‘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也哉?我已老朽無用,心如死灰。四十年前已因為國為民還是隻為一種一姓甚至一脈一支而禍起,更何況今日!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老六你亦當知我。不用再多說了。”說完站起,心念動間,竟隱隱覺得什麼地方有點不對。
梁思良跟著也站起來,冷冷說道:“三哥,你可真是念念不忘國家百姓呀!不過又何必太過執著!你雖離開我們幾十年,但祖上立下的規矩可是一點都沒有變。三哥,還是回來和我們一起幹一番事業的好。大家都是好兄弟,你是我的好三哥,何必一定要固執己見,弄得我們不好做人呢。”
俞浩然如何聽不出他的話中充滿了威嚇的意味?盯著梁思良的雙眼忽如電光一閃,即又恢複如常,說道:“規矩?規矩我怎忘得了?‘人不生離,秘不外泄’、‘尊主複禮,盡忠守節’,哼哼,不是有這般規矩,怎會有我幾十年如此生涯?我或也會是子孫滿堂,貞妹到今也有六十多歲了。隻可惜她死了四十多年了……她是死於你們之手,但可說也是我害了她,推究起來脫不了幹係的也因有了這規矩!為國為民,方是天地間至大之理,卻怎的連這一層你們也容不得,非要趕盡殺絕?我已舔傷潛藏,避讓了幾十年,你們竟還要找上門來!哼,舊事銘心刻骨,我可說是無日忘之,什麼時候一挖出來仍是鮮血淋漓。老六,你如此又哄又嚇的也動搖不了我的心神。而搬出規矩種種,無非是叫人不要做人,隻做一個聽話的木偶。當年我隻有一點為百姓除害的想法,自認無違聖賢之道,無違祖宗教訓,竟遭你們偷襲圍攻,幾十年來糾纏追殺。這幾十年我倒是想清楚了,你們不過是不讓人能夠明明白白做人,隻會做你們手中殺人牟利的刀劍,你們說怎麼幹他們就閉了眼一頭栽下去,卻連想一想是非曲直都有大罪!哼,如此這般便以為能夠成事?不過是做夢罷了。幾十年過去,我如今老了,漸清楚明白,總不成反怕你們威嚇?今日你們找上門來,以眾淩寡,身帶兵刃,各占形勢,如臨大敵,巧舌如簧,威逼利誘,如此就以為我會屈膝授首嗎?”
梁思良道:“我們怎敢對三哥無禮?三哥請安坐。三哥深知祖宗成法,我們做事,一向都是小心謹慎,不會毫無準備。為了尋到三哥,幾十年來眾兄弟子侄是不曾稍懈,三哥說我們糾纏追殺是誤會了,我們見不到三哥總不安心呀。今日找到三哥,總算了卻一樁心事。聽說有個山東大漢王棟曾來此地?如今他不在此處吧?不過以三哥之能,又何必勾結他人,倚仗外力?三哥與我們不合,也隻是門戶內的事,與他人毫不相幹。就算王棟在此,也不能插手。此節三哥深知。小弟實不願紛爭起而玉石俱焚。三哥單身一人,又何必定要與大家意見相左?還是和和氣氣地跟我們一同走吧。”說完他掃一眼齊二幾個。齊二諸人何曾聽過俞浩然這種言論,隻覺大逆不道,罪不容誅。而六叔平時頤指氣使,今天居然一改常態,必是等待時機,心中更明白這個三叔非同小可,見六叔示意,便一齊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