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彬耳邊聽得阿公說話越來越模糊，不知不覺間便似自身已沒入了黑夜之中，心中響一個聲音，正有人招呼自己同去殺敵，此刻正趕上了戚元帥的大隊，頂盔貫甲，手執利刃，隨眾人一道疾走。正走間，卻見在前麵的同伴不再走了，遂停步列隊。黑暗中望去，隊列甚嚴整。便聽得陣前戚元帥對諸將士道：“此往擊橫嶼渡彼岸，潮當複長。必盡滅賊而即屯彼山候汐。不然，則退無歸矣。若無必勝之膽力，則不必往。隨吾往者必死而後生也！”隻聽得眾將士俱激奮進言：“不遠千裏追隨元帥來此何為？乃對壘示怯耶？”李文彬真是又驚又喜：“一向都怨自己趕不上殺倭寇，這不是跟了戚元帥出征了？”心中興奮莫名，緊隨眾將士高呼殺賊。戚元帥見眾將士奮勵，舉劍說道：“倭寇殺我婦孺，掠我財物，禽獸也！我軍到此，誓當盡殲此獠。諸將盡力，吾當鼓之！”於是傳下令去，陣列鴛鴦，兵將俱負草填泥，匍匐而前。李文彬隨眾人一道，在泥水中過了灘塗，逼近橫嶼。此時已覺日光，遙遙見到賊人正沿橫嶼山麓列陣以待。再看上去，這賊巢中也不知有幾千人，總是黑壓壓的一片。這時已傳下戚元帥將令，大將吳唯忠主攻賊人巢穴，童子明率軍衝擊南邊守敵，又令陳大成沿山腳抄其背，從後包圍，四麵鐵桶也似，毋使倭寇一人漏網。李文彬舉頭四望，見夥伴都已渡過泥灘，眼看著潮水複漲，淹沒灘塗，大軍已無退回陸地之路。他心中也不覺驚慌，隻等一聲令下，便向前衝殺。這時戚元帥背水之陣已成，便親自擊鼓，眾軍兵一齊呐喊，似半空一個驚雷響起，即列陣衝鋒，奮力血戰。李文彬隨了鴛鴦陣去，十二人一隊，隻向賊人多處殺去。賊人亦距險死拒。李文彬已記不得自己武藝不高，總是衝向前去。而同陣夥伴，個個奮勇，總不容他手刃倭寇，十二人在呐喊聲中不斷向前猛衝。隻見陣前處處刀光劍影，旗幟翻飛，呼喊震天，塵沙蔽日。真個是聲壓海濤，日色如血。
此時李文彬隨隊已攻上一個小山坡。十二人各執大刀、盾牌、狼筅，互為掩護照應，踏著血路穩步推進。戚家軍鴛鴦陣、三才陣名震天下，在戰場上真個是所向披靡。李文彬大呼酣戰，卻見到前後左右一隊隊官兵向前猛撲，陣式亦不斷變異，耳邊似隱隱聽得有人指點：“此戚將軍多年心血所在，其百戰百勝豈是偶然！戰場變幻多端，陣式多變便能製勝。兩儀、三才、四象、五行、六合、七星、八卦、九曜、十絕等各陣式互為變易，奇正相生，賊人哪裏看得懂？眾軍士勤操苦練，此時努力殺敵便是大勝！”李文彬果見己方眾陣略有不同，盡皆奮力爭先。這一陣隻殺得倭寇手忙腳亂，再三頑抗亦抵不住，隻向後退。戚家軍此時大占上風。忽然眾官兵大呼起來，李文彬轉眼望去，見戚元帥手持長劍，身先士卒，殺到陣前，鮮血迸濺處，已力斬兩敵酋。隻嚇得眾倭沒命的飛逃。李文彬在歡呼聲中，忽聽得敵陣中傳來怪叫，眾倭逃不及遠竟返身又戰！戚家軍哪裏容他們反撲？眾將一陣衝殺，又把倭寇的勢頭壓了下去。眾賊潰逃中，卻見一麵目猙獰的凶徒逆流竄出，手舞雙刀連斬逃卒，竟是越眾殺向陣前！李文彬定眼看時，見此倭頭發服飾俱古怪，頭上纏布，胸口生毛，四肢粗壯，左手刀短右手刀長，胡亂揮舞，咆哮而來，便似一隻猛獸，凶殘狠毒。李文彬似聽得一個同伴說：“此乃倭國武功高手，幾十年來未遭敗績。前次聽得俞大猷將軍麾下的人說，本已圍了他，硬是被他逃脫。今日是他死期到了！且看戚元帥斬了這廝！”李文彬心中便穩，果覺這倭首貌似凶狂，實是色厲內荏，早畏了戚元帥神威，氣已奪了。但他既是潰敗之局已成，也隻能作困獸之鬥。這凶徒衝到陣前，哇哇大叫。李文彬哪裏聽得懂？隻當他狼嚎犬吠。眾人一聲喊，齊擁上前，把他困在核心，刀落盾壓，隻把利刃向凶徒身上招呼過去。這倭賊果然凶悍，刀法詭異，隻一下，便脫陣而出，搶過一步，雙刀指向戚元帥，又是一陣亂叫，然後雙刀作交叉狀，似嚴陣待鬥，擺明了要與戚元帥單打獨鬥比個高低。戚元帥如何不知他的腸肚？見他竟能連衝鴛鴦陣，自是有些本事的，正須手刃此凶頑，一來要他死得心服，二來以此震懾頑抗之敵，三來正激勵眾將士殺敵大捷。當下便傳一號令，眾將士依陣衝殺，自己便來會這敵酋。李文彬一邊對敵，一邊注視這裏狠鬥，見戚元帥一柄長劍，力敵倭寇長短二刀，全無懼色。兩人劍來刀去，時快時慢，多是未觸便收。快便似疾風暴雨，刀劍相撞之聲密不可分，慢時雙方瞪眼對峙，兵刃在手便有千斤重，隻略指便各自移步。李文彬隻恨自己不懂武功，不能領略戚元帥劍法之奇，卻見那倭寇刀法怪異之極，不可想象，全不似自己聽過見過的，刀長刀短，忽遠忽近的隻是奔跑，身體偃伏，手腳亂揮，兩把刀反挑斜削，急紮狠刺，快起來真叫人不及眨眼，明明見他已被戚元帥壓得轉不了身，兩把刀俱在外圍，以背受死了，卻居然向前一滾，反由胯下伸出長刀擋架，實是從不可能的角度以不可猜度的法子出招。隻看得李文彬目搖舌咋，旁邊幾個同伴也驚呼起來，更似有人暗暗說道：“招招相連，攻守混一，如此武功，見所未見。真是萬難取勝。”但見戚元帥越是精神，劍法端的是神出鬼沒，任那賊倭刀法再狠再快再詭再奇，也仍被一柄長劍壓得毫無火氣，遞出的刀往往半途便要撤回自保。一劍雙刀，轉眼便戰了近三十回合，戚元帥已是穩操勝券。眾將士見賊倭戰而越餒，便估他要逃，遂一齊呐喊。此一刻，戰場上真是雷動九天！哪知這賊倭忽然雙刀亂斫，拚命逼向前來，胸前賣一個大大的破綻，隻求得近戚元帥一步了，左手刀忽地脫手飛擲，刀光閃處，直飛戚元帥麵門，卻是行險以圖一逞。這一招乃是此賊敗中求勝的絕技，曾屢試不爽。李文彬心中隻驚叫得一聲，尚未出口，已見戚元帥長劍一圈一指，短刀橫飛丈餘，賊酋右腕中劍，“當”的一聲長刀落地。此時巨寇兩手皆空，急回身想逃，哪裏還逃得了？戚元帥長嘯一聲，長劍如飛龍騰空，直插入敵酋心窩，把他釘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