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還藏著秘密。
所以逃避。
……
現在回來了。
站起身,跑去門外,準備去找一根最大的木柴墩子,放在火塘裏燒。
除夕夜搬柴進家,火辣興旺。
寓意來年搬財進家,日子興旺發達。
除了不在家的這二十年,自懂事以來,都是他在燒。
推開門,站在無限深邃的夜幕下,仰望斑斕的星空,心中一派澄澈。
遠近的爆竹聲此起披伏,好一個器宇軒昂的除夕夜。
……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居上位者享盡富貴,居下位者吃盡苦頭。
此時此刻,在帝-都的滿清天潢貴胄們在一盤冬筍,從造型上出發到原料加工上,從味道到意趣,都嚴格的要求然後才送到那些滿是茶漬煙漬的嘴巴中,然後緊緊身上的狐袍子看著滿天的煙火笑哈哈的時候,有許多人還在為了飽腹而掙紮。
這些人就都躲在滿目瘡痍的山河中,興許是陰溝,興許是破廟,興許是山洞,興許是街頭巷角……。
隻是黑夜和風雪令他們的身影看不見。
滿世界的黑暗。
隻有平遠村不黑。
不僅不黑,而且太白。
雪白,燈籠白,衣服白,臉色白,皮膚白嗎,火焰白,紙錢白……
兩個衰老的婦人,一個背著哇哇大叫的孩子。
正在合力拖動屍體。
殘肢斷臂,滿地香紙。
風卷著雪,狂暴的掃蕩著山野,搖撼著瑟瑟抖動的林木,撞開了門窗,掀飛了茅草,大把大把的卷起來,然後往空中揚去。
冷森森的雪花,蠻橫的擠進房屋中,發出怪聲的怒吼和咆哮,頤指氣使,仿佛這地方的一切,都是它辱罵的對象,是它馴順的奴隸,它可以任意的蹂躪他們,毀滅他們。
漫無邊際的冷,一絲一絲拚命往身體裏鑽,仿佛可以冷到骨頭裏去。
每一塊骨頭都好像被凍得脆了,每動一下都好似骨頭碎掉的疼,疼的鑽心。
劇烈的疼痛好像是要把兩個老人碾斷拉碎,她們感覺身上無論什麼地方都痛。
每一息,每一刻,都無比漫長。
有人死亡,必須有人主持葬禮,使之入土為安,否則會遭到萬鬼索命。
她們被三條老狗留下了老命。
在除夕夜裏,萬家燈火輝煌中,搬動屍體,拖進……冰冷的墳墓。
花了一天時間挖出來的坑,根本不夠,沒多久就堆滿了。
於是再挖,年老體衰,很快就天黑了。
還有很多屍體要抬,背上的孩子,已經哭過無數次,漸漸的,聲音越來越小。
不去管。
隻想著趕快把所有村民都埋葬,入土為安,不入土,是暴死,無法歸家,不能輪回,進不了宗廟。
地窖中,還藏得有半塊幹肉,背孩子的老人無私的把它分享了出來,反正就隻剩下兩個老家夥,還有背上的小家夥,過年了,沒有肉怎麼行。
或許明天就要死,兩個老人家,能做什麼呢?
但是年還得過。
過了年,明天升起的就是新的太陽。
將最後撿到的一隻手臂丟進坑中去,那開裂而滿是泥垢的指甲讓兩位老婦人認出是薑三那個老酒鬼的,這為老不尊的家夥年輕時曾經還調戲過她倆。
歎息一口,以泥和血埋葬。
……
平遠村村口,一個渾身上下沒有多少肉的老人,幹瘦得像老了的魚鷹,眼睛刀光般雪亮,此時看著這幕場景,一言不發,他身邊還站立了一個抽著旱煙,帶著破草帽,穿著草鞋,一身補丁,像是個貧苦農民的老人,手中一杆旱煙長半尺,佝腰駝背。
“柳東明,王丈國,沈見甲,哼哼,瞞得過其他人但瞞不過我!”抽旱煙的貧苦老農般的老人用一種怪異的強調說道。
二人對視一眼,閃身朝著一個方向奔行而去。
平遠村外,雞公山頭,埋葬死屍的兩個老人要過年,敬香燒紙,落淚捏拳,咬牙親切告閻王,座座新墳躺新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