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剛立秋,雨卻下個不停,連綿幾日的秋雨下得人心頗為惆悵。
禦河邊,一騎疾速飛過,隻留下一行濺起的泥漿綻放出暗淡黃花,似極了汲墨去年金秋在府中陪著小姐品賞的金菊,隻是這黃花不是那在枝頭開得正盛的,而是那秋後委地的憔悴顏色。
“哎呀!我的裙子!”一旁的涵硯忽然驚呼,一雙素手已經撩起了裙擺,待汲墨看時,涵硯身上那幾日前才上身了的湖藍長裙已經沾滿了泥漿。汲墨忙掏出手帕想拭幹涵硯裙上的泥漿,卻聽到“撲通”一聲,伴隨著涵硯的驚呼,小姐已不見了蹤影。
“該死的!竟然把小姐逼下河了!”涵硯當下也不顧身上的汙穢,撩起裙子就往河邊跑。這時正值一年一度的花朝節,鄴京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人頭攢湧,涵硯實在是後悔穿了這麼條礙事的裙子,更後悔聽任小姐一個人到聚寶齋給夫人挑禮物。汲墨氣喘籲籲地跟在涵硯後麵,兩人好不容易從岸邊圍觀的人群中擠了進去,才看到小姐雲如澈渾身上下都已經濕透了,在瑟瑟的秋風中渾身發抖。
“小姐,都是奴婢的錯……”
涵硯扶著受到驚嚇有些呆滯的如澈著急地快哭了,汲墨利索地脫下身上的披風給雲如澈披上。
“你們是她的丫鬟?到底是怎麼侍候你家小姐的?要不是我們少爺,你們家小姐早沒命了!”旁邊一個濃眉大眼的小廝皺眉道。
“弘安,不得無禮!”
汲墨這才發現身邊站著一個身長玉立的華服少年,通身的氣派非富即貴,卻隱隱在眉間帶了些許病容。
“少爺,您的病……”叫弘安的小廝有些急了,卻被少年的一陣劇咳所打斷, 他連忙扶住少年道:“少爺,咱們快回去吧,老夫人要是知道了肯定饒不了小的!”
少年卻搖頭道:“我沒什麼打緊,倒是這位姑娘,渾身上下都濕透了,你去問問她們是哪個府的,好讓人送信去。”
汲墨趕忙上去深深福了福:“多謝少爺對我家小姐的救命之恩,我們家老爺是襄平侯。”
“原來是襄平侯府”少年微微點了點頭,對小廝吩咐道:“弘安,你快騎馬去給侯府送個信,回來咱們就回府。”
“少爺……”弘安還有點猶豫地看著少年,少年寬慰地笑笑:“我沒事,你再拖下去,我就有事了。”
這邊如澈剛剛緩過神來,扶著涵硯的手走過來,才要福下去,就被少年攔住了:“雲小姐,舉手之勞,不需言謝。”
如澈隻得微微一福,帶著些許嬌怯地看向少年,被冰涼的河水凍得通紅的腮邊溢出一對淺淺的梨渦:“敢問公子尊姓大名?今日若非公子,我恐怕就要葬身水中了。”
“雲小姐不必如此客氣,在下姓韓,其實……”
話未說完,眼尖的涵硯忽然叫道:“小姐,車來了!”
“雲小姐,快些上車吧,這件小事,無需放在心上。”韓姓少年微微一笑,接過小廝手中的馬鞭,飛身上馬,絕塵而去。
如澈看著那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才要登車,卻發現手中原本握著的青玉梅花簪不見了,那是她剛剛在聚寶齋千挑萬選的簪子,那簪柄雕琢的磬口臘梅是外祖母的至愛,上麵還鑲嵌了五顆金色珍珠,這是極為難得的,她一入眼就喜歡上了,和老板討價還價了好久才到手。本來滿心歡喜地想趕快回府,卻不想剛出門沒走多久的路,就遭遇這一場飛來橫禍。
扶著汲墨的手上了車,身上的衣服盡濕,卻難抵心中的鬱結,她憤懣地拉開簾幕,看著外頭來往喧鬧的人群,心下一陣失落,原以為一直緊握的東西,都是那樣易逝,就好像她的那些在清安州的舊時光一般,一去不複返了。
她是雲家嫡出的二小姐,卻沒有在父母親身邊長大,而是自幼被寄養在外祖家。懂事以後總是遭到表兄和表妹的嘲笑,每當她哭著問外祖是不是爹娘不喜歡自己時,外祖總是沉了臉,隻有外祖母笑著把她摟在懷中道:“我們阿澈這麼可愛,爹娘才不會不喜歡,隻是你爹爹要做大事,他說過等阿澈十歲時就接阿澈回家呢。”於是那年才四歲的她總是會期盼著過年,數著那遙遠的十歲到底何時會到來。盼著盼著,終於過完了九歲的生日,邊關卻傳來了噩耗,外祖和舅舅率領的柳家軍全軍覆沒,外祖母病倒了,這一病就再也沒有起來。病中,小小的她一直侍奉湯藥,外祖母偶爾精神了總會和她講講小時候的事,每到高興處,外祖母都會爽朗地笑出聲,然而有一天她再也笑不動了,卻用盡最後一口氣掙紮著將手上的玉鐲退了下來戴在她纖細的手臂上。外祖母下葬的那一天,她見到了自己的父母,卻一絲興奮也無,哀戚地幾次昏厥過去,待醒來,卻已是在南下的馬車上。馬車忽然一頓,如澈回過神來,原是侯府到了。車外傳來母親柳氏焦急的聲音:“澈兒,你要不要緊?”才要下車,簾子已被先跳下車去的涵硯撩起,柳氏一把將如澈摟在懷裏:“澈兒,你可把娘嚇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