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鈞天聽到那公子說話卻是一怔,心念道:“原來公子已經和水湄如此熟絡了…哎,看來我真是老了。”易鈞天之所以這麼想,便是因為那人隨口說出的話叫的是水湄,而非易小姐,易姑娘。
當然最為直接給他答案的是,那公子說完,便牽著易水湄的手走了出去,落落大方,旁若無人。
院中比起大廳,少了七彩琉璃燈晃出的模糊顏色,隻是一抹皓月清輝,卻讓人心澄澈許多。
院中除了他們沒人,出來沒走了兩步,易水湄停住,那公子也笑著鬆開手,沒有絲毫醉意,一切都是那麼自然,他沒有回頭看她,用眼光催促她跟上自己。
易水湄緩緩道:“水湄,多謝公子解圍…”她的聲音比起剛才,卻多了點羞澀,也許這個人情比起戲語讓她更是不好消受。
那公子卻輕笑著道:“嗬嗬,此於我不過舉手之勞,況且這大廳中太過喧囂,我也不喜,能與你如此佳人兩相立於水川之畔,皓月之下,更是美事。談什麼謝?”簡簡單單,隻幾個字便點破了她的心事,他說著仰頭看來看皓月,兩個人的影子映在緩慢波動的荷塘之上,浮影模糊,如在夢中。
“他似乎一直在笑,那麼一派自然…”易水湄也捕捉著這一切,腦中凝結出對這個萍水相逢的公子的多方位印象。
那公子緩緩轉過身來,凝望著易水湄佇立的身子,輕輕問道:“小姐,你可以為我跳一支舞麼?”
他的聲音在這一刻突然變得有些鄭重。一下子打破了易水湄心中那個輕浮公子的畫影。不知怎的,她竟點了點頭,她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然而她又立刻開口來掩飾這一切變化,又努力回歸了之前的冷漠,冷漠的說:“水湄便以一舞答謝公子。”
她的話音如同音樂的序曲,就在聲音漸漸淡到聽聞不到的時候,足尖一轉,舞動整個纖巧的身軀。
這是那公子才得以將她的容貌看的更清楚一些。纖細的黛眉,挾著幾分倦怠的杏眼,似乎有著那麼一兩分高傲上挑的嘴角,棱角分明的下顎,一切,都完美的勾勒出這個孤傲女子的細節。
風掠過她麵頰兩側肌膚,擎起舒展的廣袖,將這無暇的一切,無暇的契合。
長長地廣袖如同天上拖曳下來的一抹餘輝,飄拂在清風之中,給空氣染上了一絲甜膩,恰到好處,風將這誘人的甜膩韻開,那公子看著她旋動的身體,雙臂抬起,足尖舞動的那一刻,正如同破繭的彩蝶,挑起華美的翼。
她瘦弱的身子就是那孱弱的彩蝶,脆弱更增加了這美麗,穿梭在風中。
紅暈一片片打開,模糊了那公子的視線,眼前似乎有無數飛落的花瓣,然而,這也是他的幻象。
流蘇騰起,滑過鬢邊,她的步子漸漸緩下來,她不再舞動,任裙裾隨意的落下沾上泥土,任廣袖托在地上。舞罷。
兩個人就那麼立在水邊,一動不動。空氣仿佛凝結了。那公子看著易水湄,佇立不動的易水湄猶如淩波仙子,剛才她舞動的身影猶在眼簾,這一切重合在一起,組成驚豔的畫卷。
久久,那公子開口道:“昔日青坊紅袖以為可以以一舞還展顏的情意,誰知付出的卻是一生。今日小姐一舞,實是不在傳聞中的紅袖之下,而你我這情意,又豈止一舞呢?”
易水湄愣住,似乎沉浸在這話中,也不知是不想開口還是如何。
這時那公子又笑道:“方才小姐一舞,我目中晃晃,如墜梵花,如今缺少了落花,不是辜負了此風此月麼?”他說到這裏,右手的長袖輕輕一斂,一道清氣向他袖中窒去,似乎沒有甚多餘的動作,他右手展開那始終握著的折扇,手腕輕輕一轉,折扇亦如同彩蝶一般向易水湄飛去,隨著這一動,一陣風起,這風很柔,卻掠起了湖畔的花瓣,海棠和水仙的花瓣一時間充斥其中,紅白夾雜的顏色彷如從天上墜下,零落,散亂,卻都恰到好處,零落的花瓣圈在她衣褶裏,不肯離去。
易水湄被這突來的一切驚住了,說不出是喜還是驚,隻在她伸手向留住那公子的時候,那折扇卻恰恰如張了眼睛一般飛入她手裏。
她展開折扇,上麵正是一幅水仙畫卷,而水仙便盛開著海棠的鮮紅正如自己所穿的一襲紅衣一般。
就在她細細回味相逢的每一個細節的時候,她不禁在心底問道自己:“他究竟是輕浮隨性,還是儒雅風流?”
他此時已經連頭都沒有回的信步走遠,她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聽到那個公子的聲音遠遠傳來:“彼吾佳人,在水之湄。”
這個聲音那麼輕,他似乎隻是隨手采擷著身邊的風月,卻是深深印在易水湄心裏。
“彼吾佳人,在水之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