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染得海麵一片血紅,也將海岸邊那個匍匐的身影慢慢拉長。他趴在碎石嶙峋的海岸上,衣衫破爛,一動不動,好像沒了聲息,處於永眠。海水漲起又落下,不知疲倦地反複衝刷著海岸,波濤聲像是左右搖擺的機械鍾,每當揚起的時候,海水都會掀起更大的浪潮打濕那人更多的身子,仿佛是要將他帶入大海的深淵中,成為其中一塊無聲的斑駁墓碑。鮮血不知何時出現在海水中,絲絲縷縷像是一條條細蛇在水中悄然遊動——原來那人動了。雖然很慢,但還是肉眼可見地在慢慢移動,脆弱的血肉和碎石摩擦著,劃出一道道口子——或許他身上原來就有什麼傷口,此刻又破裂了。幾隻灰撲撲的禿鷲在半空中來回盤旋,褐色的細小眼睛緊緊盯著地麵上那突然開始攀爬的人影。他們發出幾聲怪異的喊叫,那聲音難聽得緊,卻好像是歎息,它們失望地撲扇翅膀,變得搖搖欲墜起來,但還是難以放棄,遠遠觀望著,抱著一絲僥幸。那人總快要死得吧?時間過了許久,在這群與死神為伴的禿鷲注視下,那人終於停下攀爬恢複死寂的模樣。這個時候,他已經脫離了海浪侵襲的範圍。一道血痕從他身下往後蔓延,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行進的軌跡。一切都很安靜,隻有波濤聲穩定無瀾地繼續起伏著。禿鷲們漸漸騷動起來,有一隻禿鷲忍不住地慢慢靠近,小心翼翼的樣子十分戒備。這是個強大的人類,動物的本能讓禿鷲如履薄冰,但是饑餓的貪婪還是讓這隻禿鷲選擇靠近。對方很虛弱,這是個好機會,也許他已經咽氣了,那麼它將會安全地得到第一杯羹!這個風險與收益成正比的冒險,禿鷲那小小的腦袋覺得或許會是它的大好機會,身後的幾隻禿鷲全都盯著它,隻要這個冒險者獲得了成功,它們會毫不猶豫地迅速跟上,將那個人類撕作碎片吞進肚子——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速度往往決定了活得好壞,還有生或死!第一隻禿鷲離那人類已經很近了,大約是二十米的距離。在這個距離上,禿鷲銳利的眼睛甚至能夠清楚地看見那人破碎衣服下往外翻滾的模糊血肉,是怎樣的一種淒慘境地。它往上繼續觀察,一張慘白的年輕的臉木然閉著雙眼,薄薄的鼻翼沒有哪怕一絲的扇動,似乎是斷氣了,有血液順著他的額頭往下流,看來在他的腦袋上還有傷口,也許就是這個要了他的性命。禿鷲根據眼前的一切做出判斷,旋即用力扇了一下翅膀,它要加速衝上去,給這個瀕死的人類最後一擊!不遠處的禿鷲們鼓噪起來,它們躍躍欲試,仿佛已經看到地上那個人類被他們撕碎的場景。戲劇性的一幕突然出現了,低空中正要加速的禿鷲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絲線勒住了脖子,詭異地拚命撲扇翅膀想要高飛卻因為先前的巨大慣性而持續下落,羽毛飄落下來,禿鷲淒厲喊叫,不遠處的禿鷲們毛骨悚然。它們同樣看見了,那一雙突然睜開的金色的豎瞳是多麼可怕——冷漠、寒冽、像是最惡劣的冬天,有著恐怖的暴風雪席卷而來!而更為關鍵的是,伴隨那雙金色豎瞳而來的一聲槍響——短促、有力、肅殺!第一隻禿鷲身上冒出一朵血花,接著直直墜落下去,砸在地上成了一灘肉泥。這一幕徹底擊碎了禿鷲們的貪婪,它們驚恐地喊叫著四散而逃,很快不見蹤影。夏曉非疲憊地閉上眼又睜開,金色的豎瞳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雙黑色的瞳眸,閃著堅毅的光芒。他的手上握著一把銀色的手槍,此刻他正費力地將手槍拆開想要卸下彈匣並對這把手槍做一個簡單的修理。剛才他想要做得其實是擊殺所有禿鷲,但很可惜,第二發的時候就出現了啞彈,他不得不放棄最初的打算,轉而選擇將手槍的內部結構擦幹淨,然後整理出沒有被海水弄潮的可以使用的子彈。這很重要,在如今虛弱的時候,他需要手槍和可靠的子彈保命。如果下次出現的不是禿鷲,而是更為凶狠的野獸,一發子彈可嚇不跑它們,啞彈,會讓他送命。他忍受身體的傷痛,努力集中精神專注於手頭的工作,暮色降臨,昏暗的光線讓他看得有些費力,或許還和失血有關,他的眼前總是時不時地出現幻影,感到陣陣眩暈。這可不是個好征兆,他暗自嘀咕著,繼續手頭的工作,從腰間圍著的彈盒中,很難找到完好的不受潮的子彈,這讓他有些沮喪,幸好一些夾層的地方還能找到幾枚幹燥的子彈,他一顆一顆地塞進彈匣中,接著將稍顯零散的手槍零件組裝起來,最終插好彈匣,他疲倦地吐出一口氣,變得昏昏欲睡。現在可不能睡,兄弟。他對自己說,雙眼勉強睜開一條縫,望向令人生畏的大海,潮水在暮色中顯得十分昏暗,波濤聲漸漸遠去,睡意就像潮水不斷湧來,快要將他的意識淹沒。現在可不能睡,兄弟。他喃喃自語,身子軟弱無力。這個時候,太陽已經沉沒,黑暗正在來臨,嘰嘰咕咕的古怪聲音在海岸邊出現,最初隻是輕微的響動,接著變得繁密起來,好像互相交流討論,摸索尋覓什麼。一陣刺痛讓夏曉非倏然驚醒,他發出一聲低嚎感到左腳有什麼東西在咬噬著,一塊血肉已經搖搖欲墜!“該死的!”他憤怒地吼道,右腳用力地踹向腳邊那團模糊的黑影。撕拉一聲,對方打了個滾,咬著一塊他的血肉往後倒去。夏曉非立刻拉開距離,左腳已經血肉模糊,鑽心的疼痛讓他的臉龐有些變形,他盯著那團黑影,這個時候大約能夠看清對方模樣,是個類似龍蝦的東西,但見鬼,這家夥的體型可真大,特別是那富有攻擊性的尖尖的喙狀嘴巴,裏麵還有鋸齒狀的鋒利牙齒,正咀嚼著他的血肉!現在的他可打不過它,他想到,手裏握著的手槍就想要射擊,但這時,四周嘰嘰咕咕的聲音讓他警惕起來——“撒撒···的柯···莫唷···”像是有人在輕聲細語地詢問交流,讓他打了一個激靈明白過來——那是眼前這怪物的同伴!他的臉色陰沉下來,不得不收起手槍。那大螯蝦一般的怪物吞食完了嘴裏的血肉,開始繼續向夏曉非靠近,光滑的身子慢吞吞地挪動著,顯得滑稽又可笑。但在夏曉非看來,卻像暴雨的陰雲不斷逼近。“嘰咕···莫撒喲···”大螯蝦發出著古怪的聲響,像是在質問夏曉非為什麼不靠近它,為什麼就不幫幫忙,讓它吃了他,你的血肉可是很美味啊!夜色下,嘰嘰咕咕的聲音仿佛成了唯一的主旋律。夏曉非臉色蒼白,努力支起身子,手裏握著一把匕首,盯著愈來愈近的大螯蝦。他的左腳正不斷流著鮮血,血腥味吸引著大螯蝦向那裏靠近,他保持著不動,眼睜睜看著大螯蝦一口咬在他的左腿上,撕咬著血肉。他的身子顫抖起來,臉上沒了一絲一點的血色,但握著匕首的手卻依舊足夠穩定,他將所有的力氣都集中在握匕首的手,緩慢而堅定地插進大螯蝦的脊背。“嘰嘰···奧賽···喀拉···”大螯蝦發出怪響,一隻爪子拍在夏曉非的手上,那條手臂頓時變得血肉模糊。它一雙狹小的眼睛盯住夏曉非,好像在質問夏曉非為什麼就是不肯配合,明明都要死了。夏曉非更加用力地把匕首插進大螯蝦的身體,就像是一場馬拉鬆,他支撐到了最後,大螯蝦慢慢不再喊叫,身體上的力量越來越小,最終被夏曉非推開倒在一旁。遠處還有嘰嘰咕咕的聲音在響動,夏曉非艱難地往高地攀爬,等他終於來到高處的時候,黎明的一縷曦光出現在天際,他看到一隻隻大螯蝦沿著沙灘往大海緩慢爬去,如同狩獵而回。他收回視線,看著自己破敗的身體,意識已經模糊不堪。或許,那大螯蝦身上還含著什麼毒素,如果真的有的話,現在也已經沿著左腳的傷口擴散開來了吧。那麼這個清晨,希望不是他生命裏的最後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