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了巨大變化的,還有順香齋蘇家的兒子蘇盛玉。吃這一番苦頭,他人安靜了許多,說話的語氣也本份了,用蘇正曦的話說,兒子一夜之間長大了。有一天他走進作坊裏,對蘇正曦說:“爹,我跟你學學刮腸!”
順香齋香腸,要把肉餡和調料裝進豬小腸中,晾幹後再上鍋蒸。所謂刮腸,就是把豬小腸中的脂肪、髒物刮幹淨,最後隻留薄薄的一層皮。這種活看似簡單,其實也蠻講技巧,用力太大,把腸子刮出孔洞,那就沒法用了;用力太小,又刮不幹淨。平時這種活,蘇盛玉是最不屑的,今天突然主動要跟父親學,大出蘇正曦的意料。父子二人在作坊裏忙了一上午,直到女人做好了飯來叫。蘇正曦十分高興,私下對女人說:“你說怪不怪,磕了這一下,這小子倒開竅了--這要說起來,還得感謝王家的老大!”
女人呸一聲說:“他把我兒子摔得這樣,還謝他?你麻症了。”
但蘇盛玉第二天鄭重和父母談的一件事,讓蘇正曦又懷疑兒子是不是又要改回舊脾氣。
蘇盛玉讓父母托媒人,去向小陽春提親,他相中的人是旦角雪蓮。“我這腦袋就是為她磕的,我非她不娶。”
蘇正曦心中驚駭,堂堂順香齋的少東家要娶個戲子做兒媳婦,那不成全萊城的笑話?往後他蘇正曦隻有披著狗皮出門--但他臉上卻沒表現出來,隻說:“這事先放放再說。”
他狠狠心揣上一大把銀元去了小陽春,把銀元推到老板麵前說:“鄭老板,這些錢都給你,你立馬把雪蓮姑娘打發走--我家那渾小子,看上雪蓮姑娘了。”
鄭老板仿佛早有準備,說:“三教九流,我們唱戲的配不上你們家大公子。可是,我們是憑這個吃飯,雪蓮又是我的台柱子,讓她走,我這小陽春就完了。”
“哥哥哎,雪蓮姑娘不走,我們順香齋就完了!我就這一個兒子,你總不能讓我把他掃地出門吧?順香齋百年老字號,還等他傳承!”蘇正曦說,“雪蓮姑娘走,你的小陽春未必不是件好事。我聽說,阿嬌姑娘也十分出色,暗地裏和雪蓮姑娘爭高低。與其你一個槽裏拴倆叫驢,不如牽走一個。話也說回來,現在年輕人,腦子一熱就是個主意,再一熱就變了,也許一年半載,我那渾蛋兒子就想明白了,那時再叫雪蓮姑娘回小陽春,也沒啥不可。”
“蘇老板,話說得輕巧,活萊蕪城就認雪蓮!”
“話說到這裏,那我也無路可退,錢可再加,但雪蓮必須走。”
鄭老板看無商量餘地,說:“蘇老板如此絕情,我有啥答應不答應?錢也不必再加,本來就不是錢的事。反正我這小胳膊扭不過你這大腿。”
蘇正曦拍拍鄭老板肩膀說:“老哥照顧了我,我欠你個情,早晚還你。”
次日蘇盛玉去小陽春找雪蓮,鄭老板說:“廟小供不下大神仙,雪蓮被省城濟南的戲班挖去了。”
蘇盛玉問去了哪家戲班?鄭老板說濟南戲班多的很,誰知道是哪家。這種挖人牆腳的勾當,誰傻到留名留姓?
蘇盛玉立馬去了濟南,過了大半個月,垂頭喪氣回來了。回來連睡三天,人瘦了一圈。
蘇正曦問:“怎麼,人沒找到?”又自言自語說,“如果我早一天去提親,也許就沒這事了。”
兒子變得有些寡言,而且經常半夜回家,問他,說是去學堂找程先生玩。程先生是去年從濟南鄉師畢業後到縣立中學教書的,學問深,見識廣。蘇正曦開始有些不信,擔心兒子去了不該的地方,所以暗暗跟蹤,結果還真是去程先生那裏。也就放了心。
晚上回家,路過王家,又聽到女人哀傷的哭泣。回到家說給自家女人聽,女人歎口氣說:“我去過了,今天是王鵬的生日。你說這孩子,快兩個月了都沒回來,該不會尋了短吧。”
蘇正曦說:“烏鴉嘴,男子漢大丈夫,能像娘們似的尋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