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不少人就明白了,張載對此已經得太多。
“為地立心者為儒!”呂大鈞當先起身,“地本無心。其仁也,鼓萬物而已,不與聖人同憂。傳習聖道,便是以己心合心,大其心,以為地而立!”
張載滿意的點點頭,“此一也。”
此一句,是關學的根本大節。呂大鈞這位首徒,其實是張載的同年友。與其是弟子,不如是師友。多年來共同揣摩儒家大道,自家的學術,他最為通透。呂大鈞能第一個得出來,也是情理中事。
頭一句一出,第二句便緊跟著出來。
“應為生民立命【注bsp; 蘇昞站了起來,他是邠州武功人。他在張載門下傳習日久,自然也能輕易的總結出這一句,“民,吾同胞;物,吾與也。為儒者,奉子而理下,應為生民立命。”
“此一也。”張載點了點頭。
呂大鈞和蘇昞得很完美,將張載的人合道之已經歸納得大半,西銘一篇,根基就在這兩句上。但眾弟子見張載的態度,明白這個問題並沒有結束。
“須為往聖繼絕學!”
前麵的呂大鈞和蘇昞為張載的眾弟子歸納出了關學大綱的前兩句,半刻的靜默之後,在廳堂一角,又有人續上一句。
眾人看過去,卻是範育。
“漢儒崇章句,唐儒耽佛老。不知地之大,孜孜於章句之間,惑溺於外道之中,而孔孟之道不之傳也。須為往聖繼絕學。傳習聖人之學,承襲儒門道統!”
範育朗聲著,旁邊的李複崇拜的抬頭望著他。
張載帶出了一點笑意,鼓勵的也對範育點了點頭,“此亦一也。”
近百弟子與李複一樣,崇慕的看著呂、蘇、範三人。能在這個場合讓張載滿意,明他們已經可以繼承關學的衣缽。禪宗六祖慧能,一個掃地僧,可不就是靠著一句‘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壓倒了禪門大弟子神秀的‘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從而在五祖弘忍手中得了禪宗的道統?
闡明大道,數句足矣。
但張載還是有些不滿意。他看看在座的一眾弟子,心中暗歎,思孟源流的修身齊家治國平下,還沒有在前麵的三句中總結出來。他少年習弓馬,讀兵書,其門下亦多有素習兵事者。儒門六藝,禦射二術側身其中,試問儒者如何不談兵?為生民立命也不是靠著‘民胞物與’四個字就夠的。
“猶未足也……”張載慢慢搖頭。
堂中一片安靜。
接受過張載教誨的弟子們,其實都隱隱知道張載的心意。但他們卻無法組織出一句,能與前三句相抗衡的心得出來。
為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
為往聖繼絕學。
張載鼓勵弟子要‘大其心’,不是自謂高過一切的狂妄,而是以己心合地之道,所謂‘義命合一存乎理,仁智合一存乎聖,動靜合一存乎神,陰陽合一存乎道,性與道合一存乎誠’。現在出來的這三句,已經透了儒者當如何立於地之間,如何對待生民,如何傳承道統。
隻是,現在所剩下的最後提綱挈領的一句,又該是什麼?
眾人苦思冥想,觀其神色間,或有所得,但卻沒有一個能成句的。
今日先生諄諄教誨,誘導眾學生將他所傳授的道理總結歸納,關學的綱領就在四句當中。前麵已得三句,呂大臨認為總結全篇的最後一句,就當留於自己。而他也覺得這一句已經呼之欲出,隻是卻在嘴邊頓住。呼吸都有些艱難起來,仿佛被蒙在布袋中一般憋悶。他咯咯的咬著牙,就是憋不出一個字來。
“當為萬世開太平!”
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聲音,如同清風吹散了呂大臨心頭的憋悶,晨鍾暮鼓一般讓他恍然過來。
“對!就是這個!”
聲音一出口,呂大臨便一下驚覺,‘最後一句是誰的!?’
疑惑尚在頭腦中轉著,就在堂內聚集的眾弟子身後,也即是大門之外,依然是方才的那個清朗而沉穩的聲音:
“為儒者,當為萬世開太平!”
注1:按照史料記載,為生民立命這一句,原始版本當是‘為生民立道’,後為朱熹改成了現在通行的版本。雖然比較押韻,但已經偏離了張載的本意。不過行文中,還是按著現在的法——因為比較押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