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桐即便跪著,也顯得身姿挺拔,抬頭望著她是不屈不撓的神情。她道:“竹英姿,我有家人,也有朋友。若是做一件事,對家人好,而委屈了朋友,我隻好選擇前者。你明白嗎?”
梁薇明白,她口中的這個家人專指她的爺爺周潛光,而朋友自然是自己!陳廣生的不理會,陳家二子的無心縱容,令郭茜痕喪禮的影響力擴大到大梁之外。周潛光在暗中收拾殘局,她與郭川澤便要用她的事轉移一下公眾注意力。
家人之間的默默守護,梁薇比誰都明白,於是點點頭道:“我明白。若是我,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我爺爺!周雪桐,你沒有幫助‘竹英姿’,她從此就從世上消失了,剩下一個梁薇,你還願意讓她成為你的朋友嗎?”
周雪桐雙目明亮得異常,望了她一會兒,彎起嘴角,戲謔道:“待我祭奠了那個消失的人後再說!”說完鄭重而認真地叩起頭來,要還給梁薇。隻是那時梁薇這六個頭磕得委屈且怨憤,她倒是心甘情願的。
旁人不解她們之間又是下跪,又是磕頭所謂哪般。但顧及兩人身份——周雪桐惡名遠揚,梁薇是新晉的神秘人物,都一副敬而遠之的樣子,不敢貿然規勸。
梁薇看她叩頭,心裏忽然有了一個主意。待她叩完之後,伸手扶她起來,趁機在她耳旁小聲說:“幫我姐他們脫身,我有辦法既得了自由身,還能讓事情鬧大,把全天下的目光都吸引來。你幫我,我幫你!鳳尾城會合。”
這極為弱小的聲音,既便內力高深之人也未必能聽到,而周雪桐耳朵靈敏,聽得清清楚楚。兩人目光交彙的刹那,周雪桐右眼一眨,表示成交。那一眼眨得可真是嫵媚,梁薇心裏又為自己突如其來的好主意而激動,心裏突地一跳。若不是許多人在旁,她肯定要喜得抓耳撓腮,拍著周雪桐的背道:“小姑娘,真是好樣的,一點就透!”
然後,梁薇便來到客棧。客棧周圍的小攤位、行人早被趕走了,路上扯著黃布擋著,所以她一眼望出去,景物單調,死氣沉沉,毫無趣味。她身邊圍繞著從宮裏來的,滿身珠翠、遍體綾羅的宮女、嬤嬤。她們一個個都還很年輕,按照儀製所化的妝容也都幹淨漂亮。全都腳步輕盈,動作輕柔,氣質溫順。
梁薇那雙年輕有活力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們時,她們會不自然地一笑。那帶著羞澀,嘴角上揚的角度拘泥在一定範圍裏的笑容,梁薇在現實中隻能在電視裏看到。總之,她們個個都是古典美人!
梁薇雖看得新奇、有趣,所向往的也隻是表麵。這些人被困頓於高牆之內,大概不知道這世間的美麗,遠遠不隻存在於脂粉、發髻、首飾與絲綢上。她從很小的時候,就陪著爺爺看書、登山。她爺爺指著書中的優美句子說:你細想一想,這句子多妙啊;指點著山川道:你細看一看,這景色多美啊!
她追隨著那雙睿智清亮的眼睛,眼界也越發開闊。她不能隻讀一本書,也不能隻看一個地方的春夏秋冬;她沒有環遊世界的強烈願望,但絕對不能困頓一處!她要逃,一定得逃離!
從沐浴到更換衣物,她都表現得很溫順。開始梳頭,她就不高興起來。好好的頭發,又是卷,又是編,弄得她替頭發疼。宮女將首飾一套套排列起來,一套金鳳鑲寶銜著嫣紅寶石的釵共有九枝,光芒閃耀。她拿起一枝來,掂在手裏很有份量,驚聲問:“這九枝都要戴在我頭上嗎?”
嬤嬤回道:“公主身份貴重,這是按儀製要戴的。”
梁薇哭笑不得,望了一眼掛在那裏,過會兒還要穿上身的禮服外衣。它用了數不清色彩的繡線繡滿了花紋,沉重、堅硬,簡直就是一身華麗,色彩絢爛的盔甲,冷笑道:“我本身才九十斤,不夠貴重,所以要將這些東西加上身?把它們給我當紙筆用,我也不稀罕!我可以少穿戴一些嗎?”
嬤嬤慌得道:“公主說笑了,都要穿戴上的!”
梁薇撒嬌道:“少一樣,好不好?你看我,平時連繡金銀絲線的衣服都不穿,我嫌重。這麼多東西,要把我壓矮的。”
嬤嬤也是哭笑不得,陪笑道:“公主這真是為難奴婢了……”
梁薇見如此不行,便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扔東西。什麼耳環啊,釵啊,戒指啊,扔一樣,滿屋子侍女要趕緊撿起來,又是勸又是跪。她哭了一陣,被人勸住了,抽抽噎噎地道:“你們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一時間,我實在不習慣自己這樣……”
經過方才那一番鬧,聽她如此一說,眾侍女都長籲一口氣,覺得她隻要不像方才那般怎樣都好,於是紛紛退出。
待她們退出,梁薇一跳而起,抹一抹眼淚,把她扔了又扔,侍女撿了又撿的九枝鳳釵,找一塊綢布包了起來,係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