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薇悶聲不語,冷眼看著他走在家仆撐起的傘下,寬大的白衫被風吹著,飄逸出塵。她突然想到了,冒著淅瀝的雨追到他的傘下問:“你是不是喜歡柔軟的絲綢?”
李為念好笑道:“絲綢不都很柔軟麼?”
梁薇搖一搖頭道:“漢人,崇尚飄逸出塵的仙子風度,可是有一個地方產的絲綢卻比較硬朗、挺括,雖然容易保持平整之態,修飾體形,卻穿不出君子們想要的那種風度。如果是你,你會選那種絲綢做衣裳嗎?”
李為念為之一哂,無奈道:“你鄭重其事地趕來,就是為了跟我討論用什麼料子做衣服?還是請你回去,跟令姐細研究吧!”
說著伸手扶了那家仆的肩膀,一隻腳踏在馬車車板之上。梁薇急得拉一下他的衣服,他忽地甩過頭來,將衣服扯了過去,嫌惡地瞪了她一眼。梁薇眉頭一皺,轉而想到他這是從小生病的緣故,便長歎一聲道:“我忘了你的忌諱,對不起……不過,我說的這些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我是想說,那個踩我衣服的人,身上所穿衣物的料子,就是極挺括的絲綢。漢人既不喜歡這種質地的絲綢,亦不會有所產。再看他對我態度,想來就是扶桑人。我想,他跟五煞的陰謀有關……”
李為念愣了一下,動作緩慢地上了車,回眸道:“你說這麼多,無非是想讓我帶你一起走。那就上來吧!”說著大袖一擺,自己率先鑽進車內。
梁薇萬不料,他會認為自己在撒嬌耍無賴,請他帶自己一塊上路。不過也好,這樣的天氣,坐馬車總勝過自己走路。她也不用人扶,輕盈地上車去,離他遠遠地坐了。李為念好笑道:“何必坐得那樣遠?”
梁薇故意道:“不願意惹你討厭啊!”
李為念沉默一陣,馬車開始走了,忽然才道:“我這樣不喜人接近我,並不是我自己願意的。從前,我那般的殘軀,自己不必嫌棄他人,也要被人嫌棄的……”
梁薇不知說什麼好,訕訕笑道:“現在不會啊……隻有你嫌棄他人的份兒了!”
李為念為之莞爾,拍一拍身邊的位置道:“我不嫌棄你,過來坐。”
梁薇一愣,心想,此時他眼中的我,是小孩還是女人?她緩緩移步過去,坐在她身邊,聞到他身上淡然的香味,想到初夏時節,在雨中凋零的白玫瑰花……冷寂的馬車之內,開始有一種燥熱浮動。她一手撐在座位上,另一隻手掀開車簾往外看,不遠處有河,在雨中迷蒙成一片煙霧,在從馬車車窗望出去的風景中,浮動飄蕩著。
“你剛才,說什麼五煞的陰謀?”
梁薇“嗯”了一聲才醒轉過來,漫不經心地道:“我是在想,也許本來五煞拐走皇長孫,就是想要嫁禍給高麗人呢!然而得手時,梅、蘭、竹三人被君子堂所擒獲,為救兄弟,便以皇長孫為人質,要挾皇上下旨放了他們。”
“如此一來,天下不就盡知,皇長孫為五煞所擒,又怎麼嫁禍?”
梁薇接著道:“所以,五煞要做出一副,皇長孫又被朝廷救回的樣子。他們五人分頭行動,留下暗號引人去追蹤他們——不能大張旗鼓地行事,明確地告訴大家我在這裏,否則這戲就做得不像了。他們暗暗泄漏消息,演成一出他們不堪被眾人圍攻,隻得放棄皇長孫的樣子。眾人救了皇長孫,自然是急急地帶著他回京城,回京這一路,再扮成高麗人或者高麗人得到消息,氣不過自己王孫慘死,想要大梁的皇孫賠上一命呢!總之,就在這路途之中,完全有時間,也有機會再將事情嫁禍高麗。如果一來,事情是一波三折,很像是許許多多的巧合,也免得引人懷疑,其實是一場計劃好的陰謀。”
李為念聽得眉頭緊皺,問:“所以……這些跟絲綢柔軟挺括有什麼關係?”
梁薇轉首見他滿臉不解,撐不住笑了,道:“那是因為就在信陽城郊外,我親眼看到周雪桐救走了皇長孫,然而鬆柏年的功夫強過周雪桐許多倍。當時,周雪桐就懷疑五煞背後另有支持者,對於皇長孫,放棄得太容易了。可是,到底是什麼陰謀,她想了許久……應該也是想到這些了吧……”她想到周雪桐忽然離去的樣子,“緊接著,我便在街上遇見了那個踩我衣服的男子,雖然我不敢肯定他的身份,但是有他,也就證明信陽那時有扶桑人在。所以,我就懷疑,五煞是受扶桑的指使,挑撥大梁與高麗之間的關係,他們好坐收漁翁之利啊!”
李為念眸子緩緩轉動,最後長歎一聲道:“你的懷疑也太大膽了。”
“大膽揣測,小心求證嘛!”
李為念側目以對,又感興趣又嫌惡地問:“這又是哪裏來的謬論?”
梁薇撫著自己胸口,笑道:“我說的,當然就是‘梁氏理論’啊!”
“梁氏……”李為念有一瞬間的失神。
梁薇察覺到自己的失言,忘了自己現在姓竹,連忙道:“因為我們都是大梁子民啊。”
李為念淒淒一笑,輕聲道:“原來,此梁非彼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