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來母親死訊的時候,沈沐之還在回府的路上。
當年父親沈從軍求娶母親宋氏時,他還是一個不知名的小官,在外祖母麵前發誓一定會對她好。婚後他的確做到了,對母親百般順從,十分寵愛。
她出生那年,父親為她取名沐之,諧音慕之,說是愛慕心悅。從出生開始,父親便十分寵她,為她請了城內最有名的女師傅,教她琴棋書畫,又允她像男子一樣學習兵法軍事。城內人人都知,沈家大小姐十分出眾,樣樣精通。
可她十歲那年,父親平步青雲,被當朝新貴李氏看上,逼他休妻為妾,另娶李氏女兒為妻。
他還記得那天父親跪在母親麵前,說他這不得已為之,說他日後定然好好保護他們母女。
那天,外祖母帶人要將母親帶走,說決不允許女兒在此受辱。可母親決意留下,她相信父親一定能保護好她們母女,她相信她隻是不得已迎李氏入門。母親說,做妻做妾,沒什麼分別,隻要父親心裏有她,這就夠了。
李氏入門後兩麵三刀,百般刁難她們母女,又在父親麵前做出一副受欺負了的樣子。
起初父親還護著她們母女,到了後來幹脆放任不管。
從那開始,她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金枝玉葉的沈家大小姐,變成了人人厭煩的沈家外人,再也不許學習琴棋書畫,再不許接觸其他外人,隻能住在沈家後院的一處偏房內。
她曾試圖告訴父親這一切,可隨著李氏女兒的出生,一切希望都破滅了。
她這個妹妹,叫沈珍之,意為彌足珍貴,掌上明珠。從出生起她就被父親捧在手心,走哪都要跟上四五個小丫鬟,生怕她出一丁點意外。父親讓她學習琴棋書畫,學習插畫品茶,學習一切大家閨秀的禮儀,卻從不要求她學習那些軍事政務,說女兒家的,將來不需操心這些,一輩子都不需要操心。
父親說這話的時候,她躲在柱子後麵聽得清清楚楚。從那天她就明白,父親從來都沒準備護她一生周全,而是準備讓她成為一個自力更生樣樣精通的人。
她再也沒有找父親告狀,每天在李氏和妹妹的欺壓之下,小心翼翼的活著。
這天終於等到她及笄了,李氏允許她去廟裏燒香拜佛,說女兒家及笄拜佛,將來能一生順遂。她已經有將近五年沒有出門了,這天和母親告別後,十分激動的去城外寺廟了。
去的時候十分順利,廟前她祈求母親平安,還特意為母親求娶了一隻平安符。出來的時候天色有些陰沉,竟然下起了蒙蒙細雨。
她和丫鬟小禾都沒帶傘,兩人隻好在廟裏避避雨,翹首企盼,期望這場雨快些結束,不然天黑了就不好回去了。
“小姐,我看這雨,一時半會是停不了了,怎麼辦啊?”小禾身穿一身淡青色,頭發烏黑發亮,雙丫髻掛於兩側,一雙眼睛十分明亮,望著天色有些著急,還低頭指了指沐之的裙角。
沐之十年前就是有名的佳人,如今五年過去了出落得更加標致。初春三月外麵仍然有些冷,即便披了厚披風,鼻尖仍舊凍得有些發紅。柳眉彎彎睫毛長長,臉上打了一層薄薄的胭脂,儼如三月裏的桃花。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仿佛秋天的湖水一樣深邃清澈,絲光不染。低頭看到髒了的裙角,沐之眉頭緊蹙。
“哎呀,這可怎麼辦啊?”
粉紅綢緞襯的她十分較弱,細細的腰肢如同初春的煙柳,反倒更顯得她更加楚楚動人,隻是如今腳下髒了一片。
以往在府裏一年四季她也就那麼幾身衣服,這身可是因為及笄又要出去,李氏礙於父親的麵子特地給她做的新衣服,雖然還是妹妹做衣服時剩下的料子。
正在她有些著急之時,旁邊伸過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遞過來一把傘。
“看這樣子,這雨一時半會是停不了了,這傘就送給姑娘吧。”
沐之一抬頭便看到一男子白衣黑發飄飄逸逸,五官白皙深邃立體,鬢若刀裁眉入墨畫,麵如桃瓣目若秋波,低頭看著沐之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