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曆二百四十一年對大周的百姓而言,注定是個動蕩時節。
二百四十年年末,大周皇後趙淑華並太子燕徹,謀逆離京,北上聯合趙氏掌持多年的十萬北府軍掀起了謀反大旗,而同時,忠誠衛國的睿王燕遲,同樣被冠上了造反之名,並遠走朔西。
皇後和太子在北地明旗造反,睿王同樣以朔西軍在朔西高原之上立了自己的小朝廷,大周百姓一度稱其為西周王,西北二處皆出叛亂,大周天子自然雷霆震怒,先發數道聖旨,廢黜皇後、太子之位,又褫奪睿王王爵,並籌南北兵馬,令安陽侯為主帥,領十萬大軍北伐。
大周國內的動蕩本就使的百姓們惶然不安,可就在這時,令人聞風喪膽的蠻族和戎族竟然合兵,並從蒼龍山以北攻入,當下便血洗了滄州,一時整個北地陷入被屠戮的險地,甚至,大周的江山亦岌岌可危。
就在這時,朔西的睿王領兵北上,後經安陽侯斡旋,與北府軍三軍聯合,竟是將來勢洶洶的戎蠻大軍打退了出去,如此,北地百萬百姓方才得以苟活,可就在這時,關乎天子不顧國難謀害忠臣的流言漫天而出。
也是在這時,朔西睿王揭竿而起,欲誅昏君證天道,北府軍感其忠義投於麾下,是以睿王便以迅雷之勢領十多萬大軍南下,此刻的京城臨安早因天子小人之心而兵離將走,空虛無守,睿王兵臨城下,卻並未立刻攻城,隻以士氣相逼。
許是明白帝位難保,三日之後,大周天子發罪己詔,並因罪自焚於宮中。
那是讓所有史官筆觸皆不敢輕忽的一夜,睿王領兵入城,稽查宮闈,召見百官,幾乎沒有任何爭端的,便將整個帝都平定,世族官宦和平頭百姓皆感睿王府之忠義,又畏於睿王兵馬之勢,再加上那份洋洋灑灑的罪己詔上書昏君的十大罪狀,整個大周上下,皆臣服於睿王,莫敢不從。
因崇政殿大火,睿王於紫宸殿召集百官宗室,當日便定下了朝臣之心。
睿王雖取而代之,卻並不誅殺舊臣,但無罪過,皆複原職,如此,朝堂官衙皆無大變,上至國公宰輔,下至七品小吏,皆敬服寬容寬容之心,五日之後,便定下了登基事宜。
彼時崇政殿後殿已成廢墟,前殿亦多有波及,睿王命宮中匠人重新修繕殿宇,而禁衛軍在那廢墟之中苦尋,最終隻尋出兩具燒焦的屍骨,經過查驗,正是天子燕淮和宦官袁慶。
天子雖有昏君之行,可如今發罪己詔又因罪自焚,睿王秉持仁善,仍然令其入皇陵,尊享宗廟,隻是碑塚之上隻有名姓,並無帝號,雖有了死後安身之處,卻無帝王尊榮,倒也叫眾人感懷,而與此同時,怡親王府人去府空,傳言怡親王有意於東海修道,已攜家眷老小前往東海仙遊,蹤跡不知,亦無歸期。
半月之後,登基大典在皇城宗廟舉行,睿王身著冠冕蟒袍,攜發妻之手,登臨帝位。
此時,北地戎蠻已被北伐軍盡數戮盡,滄州收複,雖然遙隔千裏,安陽侯也領眾將士表達臣服之願,因要重建滄州,安陽侯於新帝請求延遲歸期,新帝準奏。
新帝初臨帝位,先冊封發妻秦氏為皇後,又大赦天下,清減賦稅,又略調朝堂百官之職,一晃三月而過,新帝勤政愛民體恤臣屬,這一場本該波瀾壯闊的帝位交替,竟就這般和風細雨的渡過了。
新朝初定,新帝便開始為昏君罪己詔之中所提到的諸多冤案昭雪,第一件,便是前歲瑾妃案,從前瑾妃案是上下忌諱,如今換了新朝卻大為不同,而新帝命刑部徹查此事,當下便牽連出了原大理寺卿李牧雲和刑部牢司衙差等諸多人,一番嚴辦,自然該貶官的貶官,該入牢的入牢,如此眾人皆知新帝雷厲風行嫉惡如仇的脾性,朝堂風氣亦同從前大為不同。
前朝一派氣象更新,後宮也有頗大的改變。
崇政殿後殿本是帝王寢宮,可此前一場大火,帝王寢宮早已付之一炬,新帝雖然命重新修繕,卻並未讓人修建成寢宮,而是設立了禦書房並內閣所在,成了一處專門召見臣子的議事之地。
卻問皇帝沒了寢宮,又該住去何處?讓眾人意外的是,新帝又令將坤寧宮修繕改製,改號未央,為帝後起居之處。
新帝一改帝後分居之製,前朝本多有異議,然新帝之手段眾人皆明,碰了兩次釘子之後,便無人敢提。
時間一晃便到了凜冬時節,距離除夕還有三五日,整個後宮都為新年做著準備,未央宮乃是帝後寢宮,自然更是宮人們用心思的重中之重,而前夜一場皓雪,更是為未央宮添了景致,這日一早秦莞便要起來賞雪。尋常燕遲早起上朝,絕不讓秦莞同起,而剛奪宮之後秦莞小病了一場,性子也懶怠了幾分,之後被燕遲頗多嬌慣,如今倒也學會了賴床。
可今日聽聞外麵下了好雪,便再也不肯在錦被中窩著了!
“皇後娘娘,您得再披一件鬥篷才好!”
茯苓已從朔西回來多時,如今對秦莞關懷備至,秦莞如今乃是一國之後,身份貴重不說,身子也不必從前了,近日總是懶怠,便是葵水都遲了許久,茯苓很是擔心,秦莞卻不當回事,每日吃吃喝喝睡睡,隻不許她們告訴燕遲。
秦莞依言披了鬥篷,笑道,“我已多穿了一件夾襖,你還要我多穿鬥篷,我如今笨拙的行路都難了。”
茯苓哼了一聲道,“娘娘近來精神不大好,自己多沒有發覺。”說著低聲道,“娘娘連著七八日不早起了,陛下不說什麼,您自己也不覺,奴婢卻覺您和往常大不一樣,您自己便是醫者,不覺身上不對嗎?”
秦莞掩唇笑開,“哪有那般多的病,你太小心了,走,咱們看雪去。”
一行人出了寢殿,一出門便見皓雪皚皚,一眼望去,宮中殿頂飛簷皆是皓白,再加上日頭初升,雪色更是綻這盈盈光華,秦莞看的開心,幹脆道,“我們幹脆去壽康宮好了,壽康宮的梅花昨日開了,今日想來開的更多。”
茯苓忙道,“娘娘要去,也該備下轎輦——”
秦莞卻已經走出了殿門,“哪就需要轎輦了,走著去,路上再捏個雪團子給燕綏帶去。”
茯苓無奈,忙叫了白櫻和其他宮人一同跟著。
秦莞一邊走一邊看著宮中各處,忽而道,“如今下雪了,宮中各處殿宇可都查備了?”
茯苓從前是個粗枝大葉小丫頭,如今乃是大周皇後身邊最為親信的掌事大宮女,其進步一日千裏,便是宮裏的侍衛宮女見了,哪個不一聲一個“茯苓姐姐、茯苓姑娘”敬著,茯苓便笑道,“您就放心吧,內府早都查了,如今後宮人口簡單,不需要那般多的殿閣,好些殿閣都暫時鎖起來了,精細照看的也就隻有壽康宮和未央宮了。”
燕遲登基為帝,後宮之中的妃嬪悉數放出了宮,而幾位還未成年的皇子,除了燕綏,也都暫時封了郡王出府自立,比如出身宋國公府的宛妃便出宮與其子同住,她的八皇子被封為宛平君王,而她則享太妃之榮,便是貴妃馮齡素,也被接了出去,成王罪過極大,燕遲褫奪了其親王封號將他貶做了庶人,而嫁給他的馮沉碧自然也沒了誥命封號,成王府被宮中收回,一時間,馮沉碧遣散了成王府的仆從,又回了忠國公府住著。
忠國公府如今可是一片慘淡,嫁出去的貴妃妹妹如今瘋瘋傻傻回府住著,嫁出去的王妃女兒如今也成了寡婦回家住著,唯一的兒子馮璋,又因為從前惹過當今新帝,如今要夾起尾巴做人,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新帝便會新賬舊賬一起算。
秦莞想到這些歎了口氣,又問白櫻,“秦湘還沒找到?”
白櫻搖頭,“不曾找到,隻怕已經離開京城了,陛下剛入城還沒下令褫奪成王的封號她便跑了,想來是害怕馮沉碧對她不利,成王這大半年雖然不在京中,可聽說成王府亂的很。”
秦莞搖了搖頭,“既然離開京城,倒也罷了。”
白櫻便應聲道,“娘娘不必擔心,指不定回錦州了也未可知,老侯爺他們如今都在錦州地界。”
秦莞想到這裏不由的苦笑,當初錦州秦府出事,她們幾個都北上來投奔忠勇候府,後來忠勇候府出了事,秦朝羽令秦述等南下避禍,沒了法子,便隻得去錦州,好歹錦州秦氏三房也是秦氏一脈,自然可回護一二。
秦莞便應了一聲,不再多問,直往壽康宮而去。
到了壽康宮門前,卻見下人們靜默不言很是規整,看到她來,連忙跪拜行禮。
又有嬤嬤上前道,“皇後娘娘,老恭親王妃和恭王殿下來了。”
秦莞一聽這話,頓覺幾分訝異,“怎麼無人告知本宮?”
說著話,秦莞快步入內,待走到花廳外麵,便從開著的窗欞看了進去。
太後正笑嗬嗬的和老恭親王妃說話,她一半清醒一半呆傻,清醒的時候也隻記得二十年前的事,如此,老恭親王妃便十分和她投緣,而燕離在旁侍立著,麵上笑意平靜非常,如今的燕離不愛著紅,自從燕遲登基將他放出來之後,他便還是向從前那般時常來後宮陪太後,或者和燕綏戲耍,隻叫人覺得還是一年多以前似的,隻是漸漸地他還是變了,再沒從前那般嬉笑怒罵,整個人也沉靜了下來,前些日子,更說想離開京城去外麵轉轉。
秦莞便朝屋內走去,看到秦莞出現,所有人皆是起身行禮,秦莞快走兩步將老恭親王妃扶住,道,“您快不必多禮,今日怎麼這樣早便入宮請安了?我竟然不知。”
傅氏看著秦莞,溫和的道,“今日,我們是來辭行的。”
太後傻嗬嗬的坐在旁邊,聽到“辭行”二字也沒有反應,秦莞卻眉頭微皺,看了陳嬤嬤一眼,陳嬤嬤哄著太後進了內間服藥,而恭親王妃則拉著秦莞走了出來,秦莞便道,“您為何來辭行?要去何處?”
燕離跟了出來,聞言笑道,“前幾日我和你說想去京城外麵看看,我這輩子,還不曾南下雁江過,便頗想去南邊瞅瞅,剛好,前兒得知南邊太華山下個月有一場盛大的法會,我同母妃說了,母妃竟然也動了心。”
傅氏笑著道,“是這樣,我這輩子,也從未南下雁江過,都說南國冬日不見雪,暖和的很,我便動了心思,今日入宮辭行,明日一早便啟程走了。”
秦莞忙道,“此一去,何時回來呢?冬日路上不好走,不如開春了再去?”
傅氏拍拍秦莞手背道,“開春再去就晚了,我們若是走得快,剛好能趕上法會,那法會隻有半月,真是不想錯過一日的,至於何時回來,倒也沒個定數,如今天下承平,我這身子也還走得動,便趁著機會多走走,再過兩年我身子不好了,離兒也要娶妻生子,便不如現在這般閑適了。”
秦莞聽了便不知該如何說,“若您定了心意,自是不能改,隻是千萬注意路上安危,我身邊有幾個南邊的人,不如給您帶著使喚?免得到了南邊不熟——”
傅氏笑開,“皇後有心了,隻是不必的,您放心吧,我便不識路,離兒這樣的性子你最是知道,哪裏有他玩不轉的地方?”
正說著話,燕綏捧著一個木雕小馬車出來了。
見到秦莞,他步伐更快了兩分,秦莞見他拿著那物,便道,“這是要做什麼?”
燕離笑,“我說我要出去遊山玩水,他便想去,又想著他年紀小你定然不許的,便說要送我一個東西作為臨別贈禮,原來是找了這個小物件來。”
秦莞便也掩唇笑開,“倒是有趣,你們要走,他連馬車都給你們準備好了。”
說著,傅氏拉著秦莞在簷下說話,燕離則和燕綏到了外麵亭子裏的石桌上坐著,燕綏動了個什麼機關,隻見那木雕馬車竟然能自己動,二人一時笑開,傅氏遠遠看著便道,“離兒還是和小孩子一般,他如此,長留在京城不是好事,我也是半輩子在佛堂待著的人,我和他若是在京城,便都要在那王府之中困一輩子,還不如離開這裏。”
秦莞聽得心中一沉,“您的意思是,便不回來了?”
傅氏搖頭,“倒也不是,京城好歹是故土,回來無定時,且看機緣吧。”
秦莞聞言便算明白了,當下心底頗為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