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麵下的少年(3 / 3)

草莓蹲下來,蹲在坐得歪七倒八的張萍旁邊,頭輕輕靠著他膝蓋,鼻翼上一層薄薄的汗珠。張萍無意識地摸摸她頭發,她用力微笑,嘴角滿是幸福。

我喝掉了最後半瓶。

草莓依舊蹲著,把頭貼得更緊,輕聲說:“老板已經決定搬了。”

我說:“那你呢?”

草莓依舊用力微笑,眼淚嘩啦啦流下來,說:“我不知道。”

我知道自己喜歡你。

但我不知道自己將來在哪裏。

因為我知道,無論哪裏,你都不會帶我去。

高中文憑的小個子女孩蹲在喝醉的男生旁邊,頭靠著男孩膝蓋。

路燈打亮她的微笑,是那麼用力才變得如此歡喜,打亮她濕漉漉的臉龐。

在我迷蒙的醉眼裏,這一幕永遠無法忘記。

這是大學裏我和張萍最後一次見麵。中間他隻打了幾個電話,說退學重考,結果考了個連雲港的專科院校。斷斷續續聯係不到三次,再見麵,是五年之後。

五年之後,我們相約中華門的一家破爛小飯館。我問他:“畢業去哪兒了?一年沒聯係。”

他吐口煙,淡淡地說:“走私坐牢了。”

我大驚失色,問:“怎麼了?”

他說:“畢業了家裏托關係,做獄警,實習期間幫犯人走私,就坐牢了,關了一年才出來。”

我沉默,沒有追問細節,說:“那你接下來打算?”

他又醉了,說:“在中華門附近租了個車庫住,快到期了,我打算帶著老婆回老家結婚。”

我腦海中驀然浮起草莓的麵孔,不由自主地問:“你老婆是誰?”

他點著一根煙,淡淡地說:“你還記得我在初中畢業那天跟你說過的話嗎?”

我搖搖頭。

他說:“我當時預感自己會娶個妓女,果然應驗了。”

夜又深了,整個世界夜入膏肓。他幹了一杯,說:“我愛上了租隔壁車庫的女人,她是洗頭房的,手藝真不錯,不過我愛的是她的人。”

這頓酒喝得我頭暈目眩,第一次比他先醉倒,不省人事。醒來後我在自己租的房子裏,書桌上留著他送給我的禮物,十張毛片。

又過了一年,他打電話來,說:“我離婚了。”

我沒法接話。

他說:“我們回老家村子以後,那*跟村裏很多男人勾搭,被我媽抓到幾次現行。我忍無可忍,就和她離婚了。結果她就在我家邊上又開了家洗頭房。他媽的。”

我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你還會不會解二元二次方程組?”

他說:“會啊。”

我說:“那下次我們一起回初中,看看新建的教學樓吧?”

他說:“好。”

又過了三年,我回老家過年,突然想起來這個約定,就打電話到他家。他媽媽說,他找了個搞手機生意的女人,去昆山開門麵房了,過年沒回來。

我掛下電話,一個人去了初中。

到當年初中一位老師家裏吃飯,這個老師本來是代課老師,沒有編製,這兩年終於轉正。

他太太買菜回來,我一眼就認出了她是林巧。

林巧笑嗬嗬地說:“我聽說是你,就買了肉魚蝦,今天咱們吃頓好的。”

幾杯酒下肚,初中老師不勝酒力,搖搖晃晃地說:“我轉編製多虧林巧,林巧的前夫是鎮上領導的兒子,他要和林巧離婚,林巧就提了個條件,幫我轉正。”

我沒有辦法去問,問什麼呢?問林巧自個兒離婚,為什麼要幫你轉正?

林巧一直沒喝酒,這時候也喝了一杯洋河,臉頰通紅,說:“不瞞你說,中考那天,是我找人打的張萍,這個狗東西。算了,你要是看到他,就替我道歉。”

我也醉眼惺忪,看著林巧,突然想起來一幅畫麵,高中文憑的小個子女孩蹲在喝醉的男生旁邊,頭靠著男孩膝蓋。路燈打亮她用力的微笑,打亮她濕漉漉的臉龐。

我知道你喜歡我。

但我不知道自己將來在哪裏。

因為我知道,無論哪裏,我都沒法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