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晨希須在機場轉機,航班因大霧而晚點。他到的時候,當晚已經沒有一架飛機飛回中國了。他覺得頭腦脹痛,飄泊了很久非但沒鍛造出堅強的品格,反而容易變得意誌薄弱。當年飛機遠離地麵,去的是異國他鄉,此刻飛機降落地麵,停留的卻還是異國他鄉。
“你好,請出示護照,我們會為你安排住宿。”機場的工作人員說。
反正哪兒也去不了,就在機場的酒店渾渾噩噩地睡了將近二十個小時。長達一天的睡眠讓他醒來時還懷疑自己尚且處於昨晚,而手機屏幕上卻又分明提醒一天已經過去了。隻是全然沒有餓意,仿佛一瞬間不需要生存了。心中,血液,脈搏,思維都停留在這一刻,這一個地方。卻又突然想不清楚這個地方是哪裏,抓著頭發,腦裏也有一頭亂麻,諸多內容纏繞捆綁,抱怨著異國的白晝和夜晚幾無區別。內心交戰,好想不眨眼睛地說謊,告訴趙梓含他過得很好。
在莫斯科,他曾遇到過一個和他一樣的年輕人。但是他很快就回國了。臨走前他和周晨希說,他特別希望可以娶到他心愛的姑娘,好好地陪伴她,照顧她。和她生養一對古靈精怪的兒女,以後的時間隻管滿足他們創意百出的要求,引導他們走快樂的路。
千山萬水,沿途留下紀念。有人每走一步,就和心愛的人成為遲尺天涯。也有人跨越大洋彼岸,跨越白晝和黑夜的時區,回到深愛之人的身邊。小城市裏沒有大的江河,他卻願放棄一片蔚藍的海洋,灰頭灰臉地和你迎上車流,朝九晚五地上班,度過幸福瑣碎的日常,心甘情願地交出不值一提的自由。
宗薩仁波切說,人生中有太多假的別離。千萬生中,我不斷回來,做你的丈夫,做你的妻子,做你的敵人,做你的朋友,做你家裏的那隻小蟲子,作為食物被你吃掉。龍樹菩薩說:"我們不斷地重逢。"
周晨希曾問過那個年輕人為何能那麼意誌堅定地回國。他問的時候正處於年輕人來莫斯科創辦的畫室,因為要回國,很多東西都已經收拾好,顏料,畫具,器皿,支架,桌子和椅子從這個畫室消失了,放眼望去空無一物。唯有金色的陽光,鋪滿這個房間的空隙,看起來才不那麼令人難過。
年輕人沉默不語,他默默地從口袋裏掏出錢包,從錢包內層小心取出一張對折再對折的紙片,遞給周晨希。
“我以前沒有告訴過你。不是有海洋和森林的地方,也不是有貓和咖啡的地方,才叫遠方。而是隻要看不到你,即使隻隔著一個教室一麵牆的距離,也是遠方。我很想你。”
女生寫的字。
周晨希遞回給他,他對折又對折,小心地放回錢包裏,開心地說:“和她很久沒見,是時候重逢了。比起這個,其他的一切都不可惜。“
而周晨希和趙梓含,直到現在,也久別未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