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被失落擊中了,兩個人被雨水打濕了,三個人跑跑跳跳摔了跤,四個人想哭哭不出來,五人辛辛苦苦翻過一座山,六人披星戴月趕點熬夜工作,七人急得跳腳,八人焦頭爛額,九人互相祝酒互相飆淚,十人,百十人,千人,萬千人,所有人的麵容,都怎麼了。
晴朗陰沉的白晝過去,晴朗漆黑的夜晚過去,轉瞬即逝的歲月,籠罩在一片模糊的霧靄裏,迷失在記憶的森林裏,時間是一個巨大的容器,裝下每一個人的容貌,每一個人的心情。時間又是一把精致的刻刀,把每一個人的容貌改變,把每一個人的心情改變。天說變就變,綿綿下了一個禮拜的雨,在烈日炎炎的當下,像被這個世界拋棄了的久遠的昨日淚水。
鍵盤敲擊聲,並不讓人感到厭煩,反而引導連續熬夜幾個夜晚的趙梓含緩緩地打出一個又一個嗬欠。
快要支撐不下去了,直著腰愣是也能睡著,但過了短短幾分鍾,頭晃動一下,又很茫然地醒過來。去洗手間洗把臉,胡亂地拿擦手紙把臉擦幹,重回到辦公桌坐下,敲擊鍵盤的啪啪聲快速又連貫。
“森林才是地球的呼吸肺,人類不是。”
腦海裏冒出莫名其妙的念頭,啪啪、啪啪啪、啪啪,想什麼居然也打在了文檔裏,手指遲疑了一下,按住刪除鍵,等這句礙眼的話消失了,指尖又飛快地敲擊鍵盤,啪啪啪啪啪啪,連續不斷。
同事抱來一摞資料,在她辦公桌旁邊的掃描儀上掃描,每隔幾分鍾,都有掃描儀的綠光一閃而過。是奇詭的,漂亮的綠光,卻老實巴交地,把資料上每一句話掃描錄入,不做一絲改變。
太沒有驚喜了。
太缺乏想象了。
然而當兩個握著的手放上去,綠光輕輕一掃,所呈現的,浪漫到讓人流下熱淚。趙梓含打開命名為Ourhands的文檔,往日的溫馨,鋪頭蓋簾地澆灌了她如今感情貧瘠的腦海。
“呐,周晨希,我很想你。”
窗外,暴雨依舊沒有停下的跡象,直到一周後。
鋼筋水泥說到底比較適合陽光,城市裏的高樓玻璃反射璀璨的光,人類的曆史走在奪目的今天,能讓雨水自然滲透的植被越來越少。上個禮拜瘋狂的雨水,幾乎漫灌了排水係統癱瘓的整個區域,道路變成了河流,趙梓含抱著一大堆資料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去往公司的路上,像這個城市所有奔忙的工作者一樣,仍然擁有滾燙的理想。
上個禮拜被暴雨淋濕的衣服還沒有晾幹,她的理想就涼了。這場雨結束之後,她奮鬥的第一份工作也宣布結束。
失去工作的趙梓含刷刷刷把東西簡單歸納好,抱著個破紙箱,走出了冷氣很足的辦公室,一路高跟鞋噠噠噠,很快就整個人像泄氣的皮球那樣,坐在了大路邊暴曬的長條石凳上。她的眼淚瘋狂地掉,烈日轟轟,她忽然懷念起雷雨時節,可是人生真的像艘不可退的賊船,再怎樣雙手用力劃拉船槳,也隻能朝前疾馳,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趙梓含哭著哭著,甚至張口咬了咬自己的手腕,她看著淺淺的紅色齒印,在炎熱的正午竟然冷得渾身顫抖。她想起周晨希在畢業之後問過她,有沒有試過在夜裏因為拚命忍住哭而止不住渾身顫抖,她當時答沒有。
“那我回洛陽了,你在上海好好照顧自己。”
“回去吧。你也要照顧好自己。”她頓了頓,還是扯住了周晨希的衣袖,補充了一句,“不要怪我。”
周晨希說好,走的時候一步三回頭,但還是一步一步走了。趙梓含看見了他的每一次回頭,但還是看著他消失了沒再出現,來來往往那麼多的人頭,少了頭發刺刺自己用手摸過的那顆。
趙梓含很喜歡新星出版社的一位責編,她說過,縱有深愛被辜負,幸此長情有回響。趙梓含一直不明白,直到她目送周晨希一步步離開,回響就在耳邊,讓她聽清了內心真實的聲音。
“呐,我其實很想和你一起走向未來。”
就在那天夜裏,趙梓含躺在床上,想忍住哭,卻止不住渾身顫抖。怎麼可能呢,感情深刻也不至於這麼難過才對啊。況且是很平靜的,又沒有惡語相向的分手,還慶幸這段感情雙方都悉心灌溉過,該感恩的,不是嗎?怎麼會這麼難過呢?趙梓含於是張口咬了自己的手腕,那麼痛,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