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陽光從窗外透過玻璃洋洋地灑進床單上和被褥裏,暖烘烘地摸進散亂的發絲裏,觸到陽光的味道,我散軟地半眯著窗外的梧桐樹,清爽的秋風吹動,金黃色的葉片微微顫抖,浮光一晃一閃。哦,早晨來了,伸伸懶腰,攏了攏發至耳後,裸足輕輕地來到窗前,把整張臉浴在媽媽般的光線中,合上了眼睛,鳥兒在啾啾清脆地歌唱,遠處的泉水汩汩地流淌,清涼的空氣潤澤著肌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似有一股甘甜的水流經嘴唇、舌尖、喉管,緩緩地滲入心田。享受著大自然的慷慨,舒服而沉靜,舍去人世間的煩惱,無欲無求;看塵世煩煩擾擾而淡然,去心中惆悵而默然,留寂靜於自己。被人羨慕的生活已成習慣,萬物俱靜。可是,所有的沉寂下來時我又思緒萬千,淚珠慢慢地滑落、鹹鹹的、苦苦的,一滴一滴的,彙成一條水線時,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無比淒涼的感覺,腦海裏隱現出一幕幕想忘也忘不掉的往事。不管我多麼努力,多麼用心,多麼狠心,多麼多麼想遺忘的事,它總是在我最孤寂時浮現,逃也逃不掉,用盡全力也擺脫不了。有一天,終於,我想明白了,告訴我自己:它就是你的一部分,你的經曆,就像你流動的血一樣而無法隔離,直到你不再呼吸,脈搏停止跳動。你消失了,它也消亡了。否則,將永遠永遠和你如影隨形,一步也未曾遠離過。
七六年九月九日正在吃早飯的時間,廣播器裏一改往日的豪言壯語,傳來異常悲痛的聲音:我們敬愛的毛主席去世了!刹時,吵雜的話聲安靜下來了,我那才六歲的大姐宛霞瞅見爸爸神色突變,停了吃飯的動作,從上衣的口袋裏摸出一盒煙,抖抖地抽出一支來,好不容易點亮了,連吸了幾口,煙絲的火光往後燃去,長長的煙柱從口中吐出,一團煙霧嫋嫋繚繞。他的臉色在霧後顯得越來暗了。燃盡的煙灰承受不住,一截一截地掉落在坑坑不平的土地上,散開了;媽媽抓住如刷上了一層麵漿又被曬幹的毛巾,忽一下又沒一下地擦著淚水,嘴裏還嘟囔著:“該怎麼辦啊!”;大姐小心地湊到媽媽的身旁,伸出那雙髒兮兮的小手幫她抹眼淚。然而,更髒了;文靜的二姐宛雲本來就很膽小怕事,單薄的眼皮嚇得立刻閉合上,一個勁地直往媽媽的懷裏鑽去,仿佛有人要把她搶去似的;那時,我才五個多月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是亂蹬著一對小腳丫子,小嘴甜滋滋地吮著大拇指,一雙葡萄眼好奇地看著屋頂,是要查清楚有多少根房梁嗎?以至於長大後我還是喜歡查來查去,想東想西的。外麵陰冷的空氣和我不沾邊兒。
所有的人都沒有心思吃飯了,陸陸續續從各自的屋裏邁了出來,圍在一圈,商量這下麵的事該怎麼辦呢?大家一致通過先開追悼會,再等總場的通知。在接下來的好長一段日子裏很少能聽見嘈雜的聲音,碰麵了也是一張張苦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都沒有精神支柱一樣,或許,就是!整個人,整個院子裏的人,不!乃至整個中國都陷入巨大的哀傷悲痛之中!但,我們的生活還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