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一生如此漫長。
廖一還是阿限的時候,在失去閔步以後的那段時間,他總會從噩夢中驚醒。夢裏麵滿臉是血的閔步對他說,為什麼,為什麼不相信我,我恨你。
每次從噩夢中醒來,阿限總會把手掌抓出血。
廖一看著滿手的鮮血,他重新抓緊船槳,忘川河中白色的亡靈爭搶著湧在船邊。廖一還能看出幾張驚恐哭泣的臉,他們張開嘴巴,發出難聽的叫聲。他皺了皺眉,向著河對岸劃去。
如若意誌不夠堅定,生者會在忘川河丟失自己的靈魂,和那些魄息一樣順著魂流去往未知的黑暗,阿步,你就真的一點都不擔心他嗎?
閔步轉過頭看著一旁皺眉的墨遠,那麼你擔心他的理由是什麼。
墨遠鬆開眉頭,畢竟是我和阿澤帶他進來的。
是啊,是你和阿澤帶他進來的,又關我什麼事。閔步說完就轉身要走。
阿步!墨遠在她身後大聲的叫住她,你還恨他嗎?
沉默良久,閔步轉過身看著表麵平靜的河流,墨遠,如若有一個人,你認識他時才知道陽光的顏色,失去他時就麵對了死亡,你會不會恨他。
墨遠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沒有遇到那樣的人,我不知道。
閔步淡淡的笑著,是啊,你沒有遇到過,怎麼會知道我在想什麼,何況,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閔步說完便轉身朝遠處走去。墨遠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直到看不到了她的身影。
廖一下了船的時候,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他躺在地上,滿手的鮮血染紅了衣服,他轉過頭看著剛剛渡過的忘川河,平靜的水麵沒有一絲波瀾。
廖一坐了起來,他抬起頭看著遠處暗淡無光的路,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抬起腳往前走去。
我常常以為,你是恨我的,你是無法原諒我的。可是,我卻萬萬沒有想到,你從未把我當做過阿限,阿步,我是阿限,我也是廖一。無論輪回了多少次,都無法改變我的靈魂。
廖一走到墨遠所說的那個竹林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他皺了皺眉朝那個背影走去。
白色而略顯單薄的身影,衣角有淡淡的血漬,廖一皺著眉頭想了想,就是沒想出來是誰。就在廖一糾結著要不要去問問那個人的時候,那個人轉過了身,清秀的模樣映入廖一的瞳孔。廖一握緊了拳頭,麵前這個人的樣子,無論過去了多久,恐怕廖一都不能忘記。
那個時候,他是什麼都不了解的阿限,麵對麵前的這個少年,他隻有恐懼和不解。可是現在,他是廖一,葬靈人廖一。
他撲上前去把少年壓製在地上,伸出手狠狠的掐住他的脖子,是你,是你,我終於又遇到你了,是你殺了阿步,我不會原諒你的。
躺在地上臉色慘白的少年隻是淡淡的笑著,他張開嘴,說,親手殺了她的人,不是我,是你。
廖一渾身顫了一下,少年趁著這個機會從他手中逃掉了,他站在癱坐在地上的廖一麵前,幾百年前你那麼懦弱,現在依然一樣。
廖一抬起頭看著他,少年笑著消失在竹林裏。竹林中突然響起了一聲聲的低鳴,像是有許多人在哭泣的聲音,聲音慢慢的擴大,充斥在耳膜裏。廖一抬起頭看向四周,翠綠的竹林中出現了許多血紅的遊靈,它們張開嘴巴,露出猩紅的牙齒。有遊靈拉住了自己的手臂,廖一低下頭看著,卻沒有阻止,遊靈漸漸都聚集在廖一的身邊,撕扯著他的四肢。廖一的眼睛漸漸的失去光彩,一個遊靈伸出幹枯的手指掐住他的脖子,廖一轉動眼睛看向它,血紅色的遊靈沒有皮膚,它睜著兩隻空洞的眼睛看著廖一。廖一好像從那兩個空洞裏看到了絕望的閔步,她站在那裏,腹部插著阿限的刀,皺著眉頭看著他。廖一幹脆閉上了眼睛。窒息感蔓延上來,身體開始變得輕飄飄,是靈魂要離開身體了嗎?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
世界開始一點一點的變得黑暗。廖一甚至覺得有點開心,死了的話也許就能見到閔步了。就在他以為自己已經死掉的時候,身體開始變得沉重,那些撕拉著他的遊靈也都放開了手,包裹著自己的黑暗也漸漸淡去。
廖一睜開了眼睛,還是在剛剛的竹林裏,他伸出手掌看著,皮膚是溫熱的。他放下手臂擋住眼睛,嗬嗬的笑了起來,我還活著啊,為什麼。
廖一坐了起來,他坐直了身要站起來,卻在看到眼前的人時愣在了原地,無法動彈。
閔步站在他的麵前,一身月白色長裙,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廖一記得,在他還是阿限的時候,生前的閔步就特別喜歡穿這樣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