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您不知道麼,您夫人早就來送過錢了。”王老板咧咧嘴,“不僅如此,她還幫我重寫了匾額,真是個好人呐,這位客兒,你可娶了個好媳婦。”
王老板在這城的外緣,和安園並無交集,至今也不知道,這三五不時來關照他生意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溯源第一怪。
在王老板看來,他著實是個溫文爾雅的文化人。
“哦,這就是她的字?”
安以墨站起身,大黑狗在他身邊繞來繞去,月華之下,那三個字蒼勁有力,全不像女子的嬌柔。
茶葉蛋。
樸實無華。
“真是看不出來。”安以墨頓時覺得心裏靜了下來,字如其人,棋如其人,二弟說過,念離舉手投足之間,並無惡意。
他舉步維艱小心謹慎許多年,能否允自己一次,毫無因由的信賴?
隻因為那一個過眸,那一個背影?
和這不同月華下的同一次仰望?
王老板看著安以墨愣了神,突地從懷裏拿出個手帕,“對了,這是您夫人落在這裏的,我想讓大黑去送,大黑找不到路,可巧您來了。”
安以墨展開手帕一看,這一回倒是工整的小字,卻也並不秀美,仍舊像男人一般,下筆有力,堅定無比。
可那內容,卻分明顯出念離的一張臉,看著這詞句,幾乎就能聽見她在耳邊傾訴。
半夜來叫門,聽狗吠三聲,知是貴客到,天明吃蛋來。
雙影並離去,孤身還又來,心底複念念,何時與君來。
安以墨將帕子攥在手中,眉頭越鎖越緊,那一切的猜疑都如這層層疊疊的雲,此刻散了去,露出一夜的月色,萬生靜好。
“王老板,我要借您的大黑一用。”
柳枝回到安園,安以墨卻不在,來到牡丹園一問,說念離早早就躺下了,不知為何總是睡不到一會就驚叫著醒了,弄得婷婷也毫無辦法。
過一會再來看望她,婷婷卻說,這一會兒倒是沒有聲音了,隻是吩咐著絕對不能進屋。
用婷婷的話說,誰家主子沒個小性子呢,隻不過這天念離是全麵爆發了,就不要去惹她。婷婷自然不知道,柳枝也沒猜到,此刻念離木頭人一般端坐在屋子裏,吩咐著所有人都不可以進來,是因為屋子裏還有一個人。
府門的衙役。
念離輕聲說著:“帶我回去吧,我認罪。”
第八章 黃袍背後的秘密
“姑娘高明,派了衙役混入安府去監視。隻是在下不懂,為何不直接抓了那犯婦人來審,卻要等著安以墨回府?”
惜花瞟了裘夔一眼,不作回答。
牡丹玲瓏衫,安家夫人除了逐風,不做第二人選。
如果直接抓了她,就相當於承認那黃袍是真的,侍衛隊的人肯定要參合進來,到時候逐風為了保命定會說出實情。她的身份一旦戳穿了,就會回到壁風的身邊去。
惜花偏不送她這份大禮。
可她也見不得這在宮中就順風順水的女人太得意了,教訓總是要的。
“裘縣令,您還不明白麼?這件事可大可小,小了說,不過就是個女人耀武揚威穿了件戲服來哄騙你,不過罰些銀子,打個手板,你難不成真要了她的命?你不怕外人說你是為了你妹妹公報私仇?”
裘夔一時語塞,隻能愣愣看著這高明的女人。
“往大了做,這事其實和這女人無關,卻是那安以墨裝瘋賣傻戲弄大人。到底他是溯源第一怪,還是溯源第一奸,我們今晚便可有分曉。一旦安以墨以為四下無人,便會跑去和他夫人密謀,該怎麼暗度陳倉、如何繼續演戲。到時,大人可以立即將他扔進大牢,安園不就是您嘴裏的肉了麼?”
惜花在溯源短短一日,已將這裏裏外外看得如此明白,裘夔不禁折服。
“姑娘實在厲害,裘某——”
“沒什麼,我不過就是個小小宮人罷了。”
惜花眯起眼睛。
論起手段,逐風,我怎麼鬥得過你?
隻是,你一向無欲無求無牽無掛,這一次,卻讓我撞到了你的死穴了。
你打算怎樣反擊呢?
是否仍如你在宮中時那樣的狠絕?
還是一如既往地裝你的賢妻良母?
我等著你,逐風。
“我認罪。”
念離一遍遍的說著,那侍衛仿佛沒聽見一樣,隻守著門口不動半分,顯然是在等著安以墨上鉤。
念離心中忐忑不安,突然聽著門口的腳步聲,身子不由自主一個寒戰。
聽聲音就知道是個男人。
方寸不亂的腳步聲。
安以墨啊,平素你都裝瘋賣傻的,今天就等著你顛傻癡狂,你偏要這個時候正經麼?
“相公——”念離剛起了一聲,身邊的衙役就按住她的肩頭。
“聽說你身子不好啊。”安以墨的聲音今晚上有一股難得的和煦,大抵是知道她鬧的厲害,特意收斂了幾分戾氣。
“恩,所以躺下了。”念離迅速地接話,肩頭的手重重一按,她卻回頭瞪了他一眼。衙役也是第一次看見這麼不聽話的“人質”的,還有些驚到。
“聽說你鬧脾氣,把家當都燒了。”安以墨就在門口,影子的輪廓都打在門上,“誰惹你生氣了?怎麼還像個孩子似的?”
“我——”念離還想再暗示他幾句,嘴巴卻突然被後麵那隻大手給捂上,看來衙役也知道對付她軟的不行,隻能來硬的。
安以墨聽著屋子裏沒什麼回應,皺了皺眉頭,試探著問:“沒給自己惹上什麼麻煩吧?”
依舊沒有回音。
安以墨手抵在門上,思量再三,還是沒有推開,隻是打量著那門檻兒,居然有泥巴。
安以墨一抬眼,心突地跳快了一拍,預感到了什麼似的,彎身扣了一塊泥巴下來,還沒有幹透,應該才沾上去不久。
這雨是他從王老板那裏趕路回來的時候才淅淅瀝瀝下起來的,念離不是早就歇息了?無論是她這樣經過嚴格訓練的宮女,還是婷婷那種從小在安園長大的婢女,進門可能會磕在門檻上麼?
泥巴肯定不是她們鞋子上的。
有人在。在等著捉他?
安以墨幾乎是沒有多想的,突然起了一句:
“你記住,你的麻煩,就是我的麻煩。有我在,你不用怕的。我們好好商量一下,明天怎麼說合適。”
話音落了,聽到屋子一頓響,還沒等他推門,門自己拉開了,念離被推倒在地上,眼神萬般複雜地望著他。
擋在他們之間的,是凶神惡煞的衙役。
安以墨愣在那裏,看了看念離,他目色如水,竟然有一股子釋然。
念離搖了搖頭,卻是頓感無力。
這不是我下的圈套,這不是我叫來的,相公。
我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你是影,也絕不會說,我更不會利用你對我的好來騙你入局——
我已身在此局,你為何要闖進來呢?
事到如今,念離卻是一句辯解也說不出來,隻能看著安以墨微蹙著眉頭,決然轉身。
“沒法子,栽在女人身上,我想有人請我去作客。天色不早,我們早去早回。這個時候了,從後門走都容易被狗咬了。”
“羅嗦什麼,走吧。”衙役粗魯地推著安以墨,聲音引來驚慌失措的丫頭們,驚呼著,一傳十十傳百,黑壓壓的人衝過來,這平素冷清的牡丹園頓時烏泱泱一片人。
“不用擔心,我不過是和小舅去吃點夜宵,都回去吧。”安以墨趁著主子們都沒跑過來,先把丫鬟們安住了,“明早我還吃綠豆糕,叫那閑著沒事燒東西玩的女人,給我送過來。”
交代了這麼一句,安以墨十分瀟灑地走了。
那去處,卻著實是個狼狽之地。
安以墨被衙役壓走了,是從念離的房間裏帶走的。
據說是因為念離燒了不該燒的東西。
這事,當然都被算在念離的頭上,安老夫人和二姨娘趕過來的時候,安以墨走的連個渣兒都不剩了。還沒等安老夫人動手,平素沒什麼建樹的二姨娘先揮來一巴掌,聲音嚎了出去:
“你真真的是個禍星啊!”
安老夫人轉身就抱著裘詩痕哭,哭的她連翹尾巴的心情都沒有。按理說,這大夫人突然栽了,全家人都指望著自己,裘詩痕該是高興的,可是一想著共處十年的相公這沒由來的牢獄之災,又心裏犯堵。
安老夫人剛一離身,裘詩痕就借著東風掃了念離一巴掌,“你不是很能耐麼?你不是比我兄弟官做得都大麼?你倒是有本事把相公害的入獄啊你,你厲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