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中,水柔清拉著阿義退到一旁。許驚弦與年輕人相隔三步而立,彼此對視一眼"請!"年輕人更不遲疑,忽然搶出兩步,一記右拳往許驚弦胸口擊去,拳速極是緩慢,仿似腕挽千斤,到了身前半尺處,驀然一縮一抬,肘尖反撞許驚弦的下錮,口中低喝一聲"跳!"這一招變化得清清楚楚,卻又一反常規,極不合情理,如同臂彎內裝有機簧,將肘尖疾射而出,不似血肉之軀。
許驚弦是尖微旋,斜跨半步,然而雖然下頓讓過肘尖,卻將左肩湊了上去,隻不過稍稍偏了幾分。
年輕人本料此招一出,許驚弦要麼側頭閃躲,要麼退步以避,早已備下後招。卻不料許驚弦不退反進,這一肘雖能堪堪撞在他肩上,卻恰好錯過鋒芒,力道全然不足,而自己肋下則會露出空門,盡管許驚弦有言在先隻守不攻,不會出招反擊,但習武之人豈會將自家破綻隨意暴露在對方麵前?
年輕人再喝一聲"刺!"肘隨身轉,從許驚弦的左肩上空掠過,複將肋下空門封住,右手中指於不經意間陡然彈出,徑刺許驚弦的太陽穴。
水柔請看得一顆心怦怦亂跳,雖說雙方言明卸去內力,僅以招法相拚,但看年輕人這一指捷似風行,迅若電閃,若他施詐突然發勁,憑著方才鑿石為棋的指力,若是彈實在許驚弦的要害上,哪裏還有命在?眼見阿義神情不忿,反手取下背後長弓,似也看出許驚弦的形勢發發可危,欲要出手相助,便急忙拉住了他。
許驚弦輕道一聲"好!"年輕人出指雖然突兀,卻早在他意料之中,眼見指尖離額間隻有半寸,驀然仰首一擺,避讓開對方的指力。但這一擺頭卻似是力道過足,竟將喉頭要害置入其攻勢之下。
"關!"年輕人一聲冷喝,右手化指為掌,劈向許驚弦的喉間,同時腳下急動,側轉半圈,右足無聲無息地撩向許驚弦的膝蓋。其實他原是算定許驚弦縱能避開這一指,身體將會移開半尺,胸口與小腹處必會空虛,計劃使出一招"扳",反掌切其中門,足下踹其丹田。卻不料對於喉頭要害竟不設防,露出極大的破綻,出於習武者的本能,不假思索地變招再攻,隻是掌勢高了七分,足下卻又低了半尺。
許驚弦斜步一滑,看似險至毫厘,卻於間不容發之際避過年輕人的殺招。
"鎮!"年輕人右足似踢非踢,以左足為圓心一個旋身,擰腰轉身間,右掌緩收急發,竟如刀劈斧鑿般朝著許驚弦當頭罩下……水柔清起初昕這年輕人大言不慚,還道是個不知天高地厚之輩,此際隻見他幾招一出,身隨意轉,變招快捷,或翩若驚鴻、或矯若遊龍、或翔若潛鳳、或奔若虎豹,身影幾已化作一道淡淡的輕煙,圍著許驚弦疾速轉圈,徑尋對方縫隙而入,每一式皆是毫無花架,直取要害,殺機畢現,掃招博命,絕非尋常花拳繡腿可比。而他的左手一直空捏訣法,懸於胸前,蓄勢待發,若是一旦出手,就必將是驚天一擊。這位年輕人武功之強,早已遠遠超出她的估計,不由替許驚弦暗中捏了一把冷汗。
阿義亦是神情緊張,口中喃喃念叨,用力握弓的手青筋顯露。
殊不知那年輕人卻是有苦難言。幾招下來,他的攻勢已展開了大半,表麵上看似許驚弦左支右姐,空門大露,卻能在小廟五尺的空間內盡施小巧騰挪之術,破綻雖多,卻全無致命之處,更能招招留有餘地,隨時可彌補身法的缺陷,令他最有威脅的左手始終尋不到半分機會。
一個攻得犀利,一個守得沉穩,轉眼間已過了七八招,但由始自終,雙方身體都沒有半分接觸,皆是稍有意向即被對方識破,立時變招。
年輕人的武功由棋道悟出"尖、刺、飛、關、跳、跨、鎮、衝、立、扳、點、夾"十二字訣皆由圍棋術語化成,各有功效。以往對敵應戰時,對方往往被他的奇捆怪式弄得不知所措,最終全盤皆渣。然而今日遇上許驚弦可謂碰到了克星,對方明明陷入被動,卻又在他一招尚未完成之際誘他匆匆發出下一招,每一式都是中途半端,盡管攻勢極盛,卻全無勝利在望之快意,反倒是因總是半招而止,胸間一口悶氣越集越多,無處發泄。"不錯就如在棋屆中尖刺一手對方卻不粘接,小飛攻敵反遭跨斷,好不容易精敲細算下出一記隱伏後續手段的妙手,對方竟然置之不理,投子大場新辟疆域,局部昌受損,大周卻不落後。年輕人身懷絕技,但第一次遇上奕夭訣那避實就虛、一味求和的武功,亦覺縛手縛腳,直蛐所長。
十招方過,年輕人驀然跳出戰團,大叫一聲:"不比了。我搶占邊角實地,你卻是追求虛勢厚昧,棋風迥然不同,境界全然各異,這一場架根本打不起來。"說話間年輕人躍向那黑白大石處,連出數十指,"町町當當"一陣狂響,一口氣鑿下數十枚棋子,將過招之際的悶氣宣泄而出,方覺酣暢。
水柔清明明見許驚弦敗勢濃厚,卻不料年輕人竟收手罷鬥,雖不太明白,卻也知他略遜一籌,拍掌喜道"你可是認輸了?"許驚弦笑道"尚有兩招未出,就算作和局吧。"事實上他以往用奕夭訣對敵,雖是誌在求和,但心頭總是存著勝念,而此役唯願與對手平分秋色,反倒對那"致虛極、守靜篤"的功訣有了更深的領悟,武功隱隱又精進一層,實乃拜年輕人所賜。
年輕人麵如死灰"我才不要你承讓,輸了就是輸了,差半子與大龍被殲全無差別。"水柔清笑吟吟道:既然輸了,還不快將彩頭奉上。
年輕人拾起《鑄兵神錄),擲與許驚弦。略一躊躇,方道"實不相瞞,此書乃是受人所托交與許幫主,在下豈敢私藏?不過本想贏了之後再給你,令你受我一個莫大的人情,想不到棋差一看,中盤脆敗,還有何話可說?"此人確是棋癡,明明是武比認輸,卻也當作是在棋盤上敗下陣來。許驚弦正容一據"兄台言行光明磊落,小弟由衷倒比卻不知是受何人所托將此書給我?""許幫主可認識馮破為比人?n許驚弦大覺驚訝"兄台說得可是媚雲教的赤蟲防使麼?"是他臨終前托我將此書交給許幫主。""大約在三個月前,我無意中遇見一人被追殺,見他渾身是血,卻被多人圍攻,忍不住一時動念,救下了他,才知竟是媚雲敦的赤蛇右使。奈何馮破天不但身受外傷,更還申了絕毒,實是回天無術。
死前他摸出這本《鑄兵神錄),請我將此書交給你。我雖因大師兄的緣故對你頗有芥蒂,但既然有緣遇上了他,卻又救不得他的性命,也隻好答應了他臨終的懇求。"原來當年馮破天與許漠洋同赴滇南媚雲教,無意間知道了許摸洋收養的義子許驚弦實是媚雲教前任教主陸羽之子,便想以此在教主爭奪中占得有利之機,刻意與許漠洋結交。卻不料寧徊風率擒天堡暗夜突襲,激戰中許漠洋受寧徊風一掌,恰好被趕來的暗器王林青與蟲大師相救,奈何已是不泊,隻好星夜兼程送往鳴佩峰好見上許驚弦最後一麵。
許漠洋身受重傷神誌不惰,馮破天就趁機將那本《鑄兵神錄》暗藏起來。
其後許驚弦之表兄陸文定做了媚雲教主,烏在國擁奉親王起兵,寧徊風化身丁先生,暗中聯絡媚雲教、擒天堡與JII、渝、澳各派,"刺明計劃",又將化名盧居蒼的魯子洋派入媚雲教,並位居青蠅左使。
熒惑城之戰後,泰親王身死,烏桂兵敗求和,刺明計劃功敗垂成,媚雲教中幾員大將俱亡,陸文定任用一批新人,魯子洋漸漸勢大,而馮破天則被多方排擠,不受重用。後來聽說許驚弦做了裂空幫幫主,想到他性格寬厚,不計舊嫌,與自己亦算頗有交情,便起了投靠之心,而這一本《鑄兵神錄》亦可算是晉見之禮。當即尋個機會,連夜逃出媚雲教。
陸文定知情大怒,遂派出媚雲教徒追殺。馮破天身經百戰,加之對媚雲教中諸多手段早有所料,一路化險為夷,總算逃至中原。
卻未想到陸文定知當年馮破天並不支持自己坐上教主之位,早有防他之意,再加上魯子洋挑撥攛掇,提前令人給他暗中下蠱,並以解藥放入平時的飲食中。馮破天離開媚雲教半月之後,蠱毒發作,終被追兵趕上。若非年輕人恰好路過出手相救,隻怕當場就會被亂刃分屍。
馮破天自知中蠱已深,無藥可解,死前天良未泯,便請年輕人將《鑄兵神錄》交還許驚弦,亦算是做下最後一樁善事。
許驚弦聽罷原委,想到當年若不是馮破天去清水小鎮接駁“越風寶刀”,引來日哭鬼擄走自己,從此踏入江湖,或許現在還與義父相依為命,一輩子不聞江湖之事,安心做一個樸實的鄉村少年,亦不知是福是禍?不由長歎一聲,默默在心頭祝禱:無論馮破天對自己懷著好心還是惡意,既然其人已死,亦都一了百了,唯願他在天之靈能得到最終的安息。
許驚弦翻開《鑄兵神錄》,一物從中輕輕飄下,卻是一根羽毛。
許驚弦眼利,認得那是一根鷹羽,凝神細看,幾可確定正是扶搖身上之物,渾身大震:“此物由何而來?”
年輕人神秘一笑:“這本是另一個彩頭,不過許幫主輸了一場,便不能告訴你了。若想知悉其中秘密,還請閑暇之際去華山一行。”
“華山?”許驚弦沉吟,久聞華山掌門無語大師慷慨豪俠,為民解憂之名,卻是無緣得識,莫非扶搖之事竟與他有關?不過知那年輕人好勝心強,怕是再不肯多說,反正此去梅影峰會合鬥千金後,尚要去重鑄偷天弓,必會去關中無雙城見過楊霜兒與物由心,屆時路過華山,或可找出真相。
年輕人道:“《鑄兵神錄》已給了許幫主,我總算不負馮破天所托,亦見識過了你的本事,這就告辭了。”
許驚弦急忙喚住他:“多謝兄台帶來家父遺物。
另外不知你那大師兄與我到底有何過節,還望兄台居中調解一下。”
“嘿嘿,你與大師兄之間的事我可不好說,總之你不要以為勝了我,便可小窺於他。你們的武功頗有近似之處,若有一天相見對決,我依然押他一注。”又對水柔清與阿義點頭為禮,“山水有相逢,下次我請一個人再與水姑娘鬥嘴,管教你輸得無話可說。”
水柔清嘻嘻一笑:“盡管放馬過來,本姑娘可不怕。”
年輕人再不多言,足尖連畫,將地上的棋盤毀去,提起一黑一白兩塊大石負在肩上,轉身出廟。他雖承了兩塊數百斤的大石,卻依然健步如飛,瞬間消失在黑夜中。
水柔清苦笑:“沒來由地打了一架,卻連對手的名字都不知道。”
許驚弦卻是胸有成竹:“如此精深的棋道,如此強橫犀利的殺人武功,雖對我頗不服氣,卻也無甚惡意,行事倒也不脫俠道,你還猜不出是誰麼?”
水柔清低頭想了想,驚呼一聲:“齊生劫?如果真是他,身為蟲大師的弟子,為何來找你的麻煩?”
“十有八九正是此人。不過雖有波折,但畢竟給我送上了天大的禮物,心裏實在是感激不已。”
找回《鑄兵神錄》固然是許驚弦的心願,而扶搖尚且活著的消息對他來說更為重要。
“聽他的口氣,對他的大師兄似是十分崇拜,那又會是誰?”
“蟲大師有‘琴棋書畫’四大弟子,秦聆韻是女子,應該不會用師兄相稱,舒尋玉幾年前伏殺魯秋道時死於水知寒之手,其後也未聽聞蟲大師再收新徒,算下來就隻有墨留白了。”
“不錯不錯。”水柔清撫掌笑道,“蟲大師收徒有個古怪的毛病,每一徒殺滿五人後即可出師,齊生劫雖是排名第二,卻未必是先入門,反倒是久久不聞墨留白的出手,必是一直留在蟲大師的門下,所以反倒成了大師兄。但不知他與你之間有何不解之仇?嘿嘿,依我看是樹大招風,自從你做了裂空幫主之後,少年得誌,不知多少人拿你當欲要超越的目標呢。"許驚弦想到當初明將軍在惡靈沼澤申對墨留自武功的評價,在他眼裏的少年高手中排名第二,尚列在沈羽之前,當是一大勁敵。至於他與自己為敵的原因,已隱隱有了一些猜想,卻不虞與水柔清多言,被然一笑"該來的運早會來,多想無益,明日還要趕路,早點安歇吧。"再過幾日,他們終於趕到了梅影峰。許驚弦見過夏天雷後,先告知了四大家族答應前來加入神州盟的消息,隨即急於問詢富滌塵與何其狂的消息。
夏天雷早已得到裂空幫的線報"管平請太子下令,集合葛公公、刑部左飛霆、妙手玉、潑墨王與禦林鐵騎,在京師南郊絕雲穀申設伏擒拿富滌塵。苦戰良久後,幸有明將軍深夜入宮請得赦令,並派鬼失驚與兼宦掌門駱槽幽一同出馬,救下了二人。何其狂雖然傷重,但幸無性命之憂,宮滌塵唯恐在京有變,亦不便留在自露院連累駱掌門,派人傳來消息,此刻己陪著淩霄公子同去恒山,在那裏靜休養傷,並等待你前去會合。"許驚弦一怔"潑墨主薛鳳楚不是已瘋了數年,如何被治好了?""據說是被關明月請來的高人相治,具體詳情老夫亦不明了。"許驚弦想到四年前京師兵變前夕,四大家族入京,恰好在那京師郊外的樹林中遇見六色春秋與瘋狂的潑墨王,當時點晴閣主景成像亦在場,說潑墨王身中離魂舞,必須七日內解救,否則雖無性命之憂,卻是癲狂一生,沉病難愈。憑景成像的醫術都束手無策,潑墨玉又如何能複原?解鈴還須係鈴人,除非是另有精通離魂舞的禦冷壁高於施術解救。如此看來,幾乎可以肯定簡歌是這一場對宮滌塵伏擊中的幕後主使,桑瞻宇怕也難脫幹係。
而最令他擔心的,是筒歌與管平的聯手。一個是城府極深的京師公子,一個是計驚天下的太子禦師,他們的合作到底會產生什麼樣的陰謀?
或許,隻有到了恒山見過宮滌塵後,一切才能水落石出。
許原弦處理完幫中事務後,抽空見過鬥幹金與黑二。
鬥千金本是個閑不住的老人,所以這些日子時常在梅影峰演武堂內指點幫中弟子的武功,他並不看重招法的變化,而是由兵器方麵入芋,言論與眾不同,別出蹊徑,針對每個人皆有不同的見解,諸多弟子聞風前來受教。
而黑工雖然發下誓言不再行醫,但憑著多年f午作的經驗,遇到被人暗算受傷的弟子,往往能指認出凶手的兵器與手法,破了幾個疑案,兩人俱是大受歡迎。
黑工一生漂泊,以往做個默默無聞、令人驚怕的件作,不知受了多少白眼與冷落,此刻被人如此看重,亦顯得意氣風發,脾性似也變得開朗了許多。雖然仍是與水柔情鬥嘴不休,卻再無當初心浮氣躁之相,而是平心靜氣,不時麵呈微笑,隱有仁者之風。
夏天雷受許驚弦傳書所托,已征求過黑二入駐轉輪穀的意見,他亦欣然應允,隻等尋適當的時機遇告全幫上下,即可入穀。
而那"風雲雷電"四大轉輪長老亦被秘密安排離開梅影峰,各尋悠閑處頤養天年。
鬥千金得知《鑄兵神錄》失而複得,自是大喜過望:"如此一來,我們同去笑望山莊拜祭四兩師兄,亦可告慰他在天之靈了。""師叔且莫心急,不如先與我去一趟恒山,見過宮大哥後,我們再同去西域吧。"鬥幹金大笑。"妙極妙極,久聞恒山靜塵四士之名,卻是無緣見識。"許驚弦不解"靜塵四士?師侄隻聽說過冥沉、慧靜、辟塵三士,卻不知還有一士是什麼?""靜塵齋被譽為近千年來最為神秘的門派,那是因為他們隻為天下蒼生謀利,不為揚名,行事低調。所以外人不知詳情,許多精妙之處亦漸漸被江湖人所遺忘了。所謂靜塵四士,冥沉士察人觀相,辨識性情,可為人中良師;慧靜士辨真識假,分析情報,可為將帥謀臣;辟塵士觀勢識運,統籌全局,可為卻目國師。但最為厲害的,卻是那‘般若土',能夠洞悉天運,冊立明主。據說曆史上諸多開國之君,皆是般若士欽點之人。嗬嗬,這都是如神話一般的人物,或許隻是一些傳說,姑且聽之,未必能信。"許驚弦一呆,在那嗚佩峰的英雄家上,他曾見過"般若士"之名,原隻當這個從未聽聞過的名字是某位歸隱多年的前輩高人,想不到竟是出於靜塵齋。而英雄家既然能名列其上,由此可知鬥千金口中所說的"神話一般的人物"並非虛妄,而是確有其人了。
陡然間,不知為何,他想到了苦慧大師多年前坐化在青陽山中時,留下的那八旬至今未能一窺全文、卻與自己,息息相關的天命讖語。
千古吳空,神兵顯鋒。勳業可成,破碎山河!
恒山,亦名太恒山,始於太行,橫跨塞外,東連燕山,西跨雁門,南障三晉,北瞰雲代,東西綿延五百裏,位於塞外高原通向冀中平原之咽喉要衝,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曆稱北嶽,與東嶽泰山、西嶽華山、南嶽衡山、中嶽青山並列為中原五嶽名山。
北嶽原是香火極旺,常年不休,但此刻,在入山的大道路口邊,卻有數十名香客擲踢不前。而在不遠處一方空地上,更停著數百人的馬隊。馬上騎者服飾一統,皆是精短小褂,外罩青色長袍。靜靜佇立在寒風中,無人喧嘩,渾如靜雕默像,不發一言。就連那些馬兒亦是口中街枚,靜無聲息,極顯肅穆。
蕭蕭風中,馬蹄聲響,一行車隊悠悠行來,到了恒山腳下,被人群所阻,隻得遠遠停了下來。車隊共有十餘騎,護著兩輛馬車。馬車中有人低聲盼附幾句,派出一名隨從打扮的騎者前去打探。
過了一會兒,隨從轉了回來道"範老爺,我們來得不巧,恰好今日封山,所有人都不得上山。我怕老爺不信,還特地帶了這個回來。"手中展開一道字幅,隻見上麵龍飛風舞八個大字:山中朝會,封山一日!
由馬車中下來一位大腹便便的員外,接過字幅細細觀看一番,喃喃道"上麵有恒山道觀與懸空寺的印鑒,應該不假。但我來了恒山數次,從未聽說過開朝會謝絕香客之舉。今日是臘月二十,離小年還有三天,又不是什麼黃道吉日,這可真是奇了。"在漢人的民間習俗中,小年乃是每年臘月二十三,用於祭灶,掃塵,送灶神、灶王等。
原來這範員外本是淮南大戶,因心慕北嶽,眼見新年將至,特攜家眷入山朝拜還願,卻不料走了十餘日方到了恒山,卻吃一個閉門羹。
範員外不由心想恒山道觀乃是出於全真道教,懸空寺卻是信奉佛法,二者又怎會在同一天行法事?故有此疑惑"那些騎兵又是什麼人?可是與他們有關?"隨從道"我昕那些香客說,這些人不知是什麼來路,個個怪模怪樣不似漢人,問也不答,不知是聽不懂話語,還是有意裝聾作啞。而且他們身上都攜有兵刃。但據說其領頭的人已經上山去了。"範員外沉吟道"北嶽離京師不遠,常有境外王公貴族前來祭拜,或是他們帶來的護衛。既然如此,我們便回鎮上歇息一晚,明日再來就是了。"隨從不忿道"那些當宮的就可以隨意入山麼?我見這左右並無道長與僧人,或是都去參加那朝會,想必聲勢不小,不如我等依舊護送老爺上山進香,也可一睛盛會。"範員外心虔,連聲斥道:“爾等不可莽撞!若是被真人與佛祖怪罪下來,誰也擔待不起。”
周圍的香客大多懷著與他同樣的心思,雖是滿臉無奈,亦隻好返回。
眾人中突然閃出四騎,其中一位錦衣少年在鞍上抱拳施禮:u多謝範員外一路照應,我等先行一步,後會有期。"範員外急得搖於"小兄弟萬萬不可造次,未得應允,怎可貿然入山?"另一位黑衣老人笑道:“範兄可放心,我等並非不速之客,早已事先知會了止水真人與玄偏大師,屆時表明範兄朝拜進香的誠意,定會好好相待。”
那止水真人乃是恒山道觀的掌教,而玄倡大師則為是雪寺的主持,範員外忽然聽到這兩個名字,滿腹疑惑,不再開口阻攔。
早先他的軍隊行至半途遇見這四人,得知他欲入恒山,便提議結伴同行。範員外樂善好施,又見四人形貌各異,當是有些本事,一路也好有個照應,便欣然答應。此際見他四人硬要聞山,不由心頭情惰,難辨吉凶。
四騎與範員外告別,疾馳而去,當先一人是位十七八歲的少年,身著錦袍,麵容英俊,雖然年方弱冠,顧盼間卻隱有一種冷靜沉穩的王者之氣。
一位美麗的少女緊隨其後,粉色小夾襖襯出優雅的身婆,平添幾分成熟的韻味。黑衣老者瘦小贏弱,麵容蒼老,眼神中卻流露出飽經滄桑後的堅強與達觀。最後一人則是個矮小的保儒,體形如孩童,身手卻是敏捷矯健,背負弓箭。這四人正是許驚弦、水柔清、鬥千金與阿義,他們由夏天雷處得知了宮滌塵與何其狂的下落。當即離開梅影峰,一路策馬疾馳,徑往恒山趕來會舍。
鬥千金之言並非虛妄,裂雪幫早已依著江湖規矩飛鴿傳書通知'匾山劍派與懸空寺,隻因不願顯露形跡,被敵所攝,所以才混入範員外的車隊之中。
許驚弦眼利,早見那數百騎兵皆是深目高額,皆非申士人民,又是陣容齊整,訓練有素,當有非常來曆。但既然他們對周圍不管不顧,亦不願多生事端。與鬥幹金使個眼色,兩人心有默契,沿途暗暗留心。
四人策馬走了一垃香時分,山路漸高漸窄,隻好將馬兒栓在道邊樹前,步行上山。沿著蜿蜒的山道來到一條峽穀中。隻見兩邊高峰聳立,石壁萬徊,中間僅露一線青天,而穀中淡煙繚繞,虛幻鏢紗,如雨似霧,更有清澗流水,傾瀉而下,叮咚成曲,令人疑入仙境。
五嶽為曆代帝王封禪祭祀之所,各具景觀,其中泰山稱雄、衡山挺秀、華山險峻、自山博奧、而恒山則以幽奇而稱著於世。如今一見,果是名不虛傳。
四人沿途一路急趕,根本無心留意風景,但到了此處,不由覺得胸懷一暢,心情舒緩,腳步亦慢了下來。
鬥千金見多識廣"老夫昕人說起過,此穀名為金龍峽,乃是北嶽恒山之門戶,恰位於兩座最高的主峰之間,恒山十八景中,尤以金龍峽中的磁峽煙雨為最,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兩邊高峰一為天峰嶺,那是恒山劍派的處所,而另一邊則為翠屏峰,在那峭壁上,便可見到名震天下的懸空寺了。"眾人抬頭,透過彌漫煙霧,隱隱望見半山中的懸崖峭壁間,一座寺院離地數十丈,懸壁而設,上載危岩,下臨深穀,結構奇巧,巍峨古樸,不禁嘖嘖而歎。
水柔清道"那恒山劍派乃是道家武學,但這懸空寺分明卻又是佛門寺院,竟能同駐一山,倒也真是蹊躁。""小丫頭有所不知。那五嶽原本皆屬道教名山,但北魏末期佛教盛興,便於恒山翠屏峰修築了懸空寺,自此種下佛源。天下名山之中,似北嶽恒山這等兼有佛道兩家,實是鳳毛麟角,少之又少,亦可算是江湖一奇。"“卻不知那靜塵齋又在何處?”
“這……老夫委實不知。靜塵齋弟子極少行走江湖,偶有現身,亦對其來曆諱莫如深,傳言那靜塵齋就在這北嶽恒山之中,卻無人知道確切方位。”
“哈哈,原來老爺子自詡博聞,卻也有不知道的事啊。不過這也無妨,我們隻需找個道長或是僧人一問可知,不過說來奇怪,那些香客不敢入山也就罷了,但為何我們走了近半個時辰,莫說道長與僧人,就連山中的農戶樵夫們也都不見個影子?”
鬥千金笑道:“小丫頭莫要疑神疑鬼,寒冬臘月,新年將至,那些農家們也落得清閑,此刻多半都在家中生火取暖呢。”他江湖經驗何等豐富,口中說笑,心中卻早生懷疑,隻不過不願說出實情以免引起水柔清的疑慮罷了,借著東拉西扯之際暗察四周,心知今日情景大非尋常。
水柔清依是不解:“按說這兩派在武林中都大大有名,當是弟子眾多,就算大部分人都去了朝會,總當留下幾個巡山守衛的弟子,怎麼我們長驅直入,連個盤問的人也沒有?”
鬥千金趁機扯開話題:“嘿嘿,小丫頭此言差矣。有道是兵貴精不在多,江湖上大有聲勢的門派可未必廣收弟子,譬如天下皆知的昊空門不也就明將軍一個傳人,至於老夫的兵甲派,哪個不敬重三分,卻也一門兩徒分鑄兵、甲,決不濫收。”
水柔清嘻嘻一笑:“老爺子莫要胡吹大氣,兵甲派很有名麼?我怎麼以前就從來不知道。”
“小丫頭孤陋寡聞,待老夫有空講述一番兵甲派的來曆,也好讓你長長見識……”
水柔清撇嘴,故作不屑:“老爺子你每次說不過我時便用此句結尾,偏偏卻從不肯講,我看分明就是壓箱底的老本,一旦拿出示人,便再無倚仗。
我才不要聽……”說著說著忍俊不禁,兩人一起大笑起來。
原來鬥千金孤身在江湖漂泊多年,性格怪異,又倚老賣老,每每愛與人爭論抬杠,偏偏遇上水柔清這個古靈精怪、決不服軟的小姑娘,由梅影峰一路行來,一個稱之為“小丫頭”,一個喚做“老爺子”,起初各不相讓,處處針鋒相對地鬥氣拌嘴,渾若當初水柔清與黑二般。過不幾日,漸漸發覺老人皓首雄心,博聞廣記,小姑娘卻是聰明伶俐,心地善良,竟成知交莫逆,談得十分投機,雖然仍是不時地爭論,卻早無敵意,反倒覺得這般互相調侃打趣,似也不失打發旅途寂寞的良方。
聽著水、鬥二人的對答,許驚弦有會於心。
或許正因恒山身兼僧道兩派之長,天峰嶺的恒山劍派與翠屏峰的懸空寺遙遙相對,互為策應,無人敢來惹事,所以靜塵齋才選了此清靜的處所。
許驚弦回想他所遇見的靜塵齋三名弟子:法號“紅袖裁紗”的連紅袖本是尼姑,因與追捕王梁辰相戀還俗歸,隱於惡靈沼澤;小指挑千仇卻似修道之人,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謀算;而鶴發乃是靜塵齋中的俗家弟子,雖身歸草莽,卻是守正惡邪,誨人良多,更像一個避世鴻儒。三人性情各異,卻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心誌高遠,寧和衝淡,並且心緒靈動,不拘常規,所以才可見常人所不能見,思常人所不能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