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英雄不問出身(1 / 3)

一年中,立冬是農村人最後的小忙,糧歸倉,草也歸垛,這是村裏人難得休閑的時候,三三兩兩的紮堆在一塊兒拉家常、說閑話,這是韓笑這個在農村長大的孩子對冬天最深的印象。

冬季,是醫院的淡季,卻是農村人來看病的旺季,村裏人乘著農閑拍著隊來北京看病,這下可苦了韓笑。

韓笑想著自己的命運,隻能苦笑一下,中國960萬平方公裏的大好河山,怎麼她的父母卻把她生在一個那麼窮的地方,真是一個滴水成冰,吃糠咽菜,裹爛棉睡土炕的窮地方。

韓笑生長在河北和內蒙古交接的一個最貧瘠的山村,是全國的重點扶貧縣,她在報紙、電視上見過最窮的地方都比不上她的家鄉窮,縣是最窮的縣,村是最窮的村,連家裏養的雞鴨牛羊都是最瘦的。這地方窮,窮的連個名字也沒有,相鄰的幾個村子按照人戶的多少,依次叫做一號村、二號村、三號村……她家在人戶最少的那個村,一個叫做十號村的地方。

家,沒有像樣的房子,隻是兩間四麵漏風的土坯房,一間房壘著鍋台做飯,是客廳也是廚房,一間壘張大土炕,睡著頭挨頭腳挨腳的一家六口人。冬天全家人圍著一個小火盆,擔心水缸的水結冰就放在炕上,第二天還是凍住了,何況是人呢!全家人的腳都凍了,又紅又腫。

生長在這樣一個窮地方,每天想著事就是怎麼有口飯活下去,她小時候什麼苦都吃過,天不亮就和父母摸著黑下地幹活,她農活幹的不好,一鋤頭下去把腳趾頭砍一道疤,這道疤現在還在,每天都在醒目的提醒她生活的艱難。

父親說家裏窮,你就熬吧,熬到十八歲尋一個好人家,把自己嫁了,就算當父母盡心了。從小懂事的韓笑知道家裏沒辦法給她任何幫助,學習不好就要和父輩們一起在過這樣的苦日子。韓笑害怕這樣的苦日子,隻能拚命學習,頭懸梁錐刺股根本不算什麼。也是奇怪,她從小書讀就好,父母看她是讀書的料,省吃儉用勒緊腰帶供出來,最後韓笑成了韓家祖祖輩輩往上算幾十代人裏唯一一個在京城讀書的大學生,還是博士,留在北京,每月拿著三四萬的收入,這簡直就是一個神話!

如果說這是家裏人有覺悟,還不如說是天上掉下來的蘋果正砸了她的腦袋。考上大學留在北京的韓笑把自己的家鄉深深地埋藏在心裏,她從來不和同事說她的家鄉,當他們談論家鄉的時候,她從來不往上湊,躲得遠遠的,怕人家笑話。別人的家鄉不是北上廣,也是地圖上有名有姓的地方,唯有她的家鄉,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清楚的,家鄉就像是那道小時候鋤地時候落下的的傷疤,讓她不敢直視。

那些窮苦的日子隨著時間流逝大部分也遺忘了,與其說是遺忘更不如說是不願回憶,忙碌的工作也讓她沒有時間再回憶,她的眼前隻有現在,隻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才能改變命運,但這種因貧窮而生的自卑在韓笑身上生了根,不管她走出來多久,不管她將來多麼有出息,她骨子裏的自卑,都不會變,估計要伴隨她一生了。

村裏人不知道什麼是自卑,隻知道她是村裏的驕傲,每次韓笑一回家,整個村裏人都出來迎著她,她是醫生,大博士,在北京工作,她是萬能的人,她在家鄉贏得的尊敬是排山倒海。她成了權威,代表著生死,在村裏人心裏享受著比縣長還高的榮耀。他們不想當官,但吃五穀雜糧的難免有個小病小難的,韓笑這個醫生在北京不算啥,但是在村裏人眼裏她能普度眾生啊!

於是全村人看病都成了韓笑的事,村裏不斷有人來找她看病,村並不大,五六十戶人家,家家最少有五六口人,這些人還有自己的姻親關係,又是十幾個人,數也數不過來,她管的過來嗎,可不管又怎麼辦啊!?

這次老家又來人看病,說來就來一來就是一個小分隊,一個病人帶著三四個親戚陪著,吃住就是一大問題,最關鍵的是仁和醫院是民營醫院,民營醫院收費高,掛號費就好幾百,她上次幫著一個親戚掛號,讓他們享受了一次,老家人激動的和什麼一樣,回村逢人就宣傳,這下可好了,又來人看病,一個老婆二個孩子陪同,還有父親帶隊,一共五個人。他們來之前連招呼也不打,就直接到門診大樓了。

門診大廳負責接待的護士聽不懂他們的方言,看見幾個一路風塵灰頭土臉的農民就是不讓進,不讓他們進的理由還有一個,他們背著兩大袋尼龍袋子又髒又破,一路顛簸都要散了,過完門口的安檢已經撐開了,地上到處散著一個個帶著泥土氣息的大土豆,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扛到北京的。幾個人在安檢台上弓著腰揀土豆,弄得安檢的傳送帶上到處是泥。保安不高興了,數落幾句,村裏人受不了委屈,高門大嗓的和人家爭吵了起來。

仁和是私立醫院,病人們都是有些素質的,哪裏見識過這等陣勢,引得過往的人都圍上來看。兩個小孩子一看這陣勢被嚇著了,坐在醫院門口又哭又鬧的,母親從口袋裏拿出一隻烤土豆,一掰兩半,一個孩子一半,才把他們的哭聲止住了。韓笑看著又是感動又是氣惱,沒辦法,家鄉窮得除了土豆啥也沒有。

韓笑剛下手術,連著三台手術從早上做到下午,累的腿抽筋,下手術台還不能休息,跑下來為他們安排食宿,心裏頭也是突突冒火,臉上自然帶著顏色。

父親解釋說,知道你忙啊!不好意思給你打電話!韓笑說,知道我忙還來啊!反正也不是頭一次了!父親說,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不找你找誰啊!韓笑急了說,你當我什麼人啊,你當我醫院院長啊,有那麼大能通天的權力啊!父親把她拉一邊壓低聲音說,沒辦法,都是親的,你不記得你小時候他們是怎麼幫咱們的,你上學沒錢,還不是大家湊米又湊麵幫咱們渡過難關的,你現在過好了,可不能忘本啊!這次來的是幫過咱們的舅母弟弟家嶽母的二姨妹家的孩子,按輩分你叫三哥,人挺厚道的,上次家裏收麥子人家還來幫忙了!父親說著眼圈都紅了。

莊戶人那有不互相幫忙的,那麼窮得地方長大那有不厚道的,韓笑打斷父親,您放心,我辦就是了!也難為這個父親了,村裏不是親戚就是熟人,抬頭不見低頭見,有張開嘴的都是難事,也不好回絕啊!

三哥的媳婦總說是頭疼,到市裏醫院做了一個CT檢查,說是腦袋裏麵長了腫瘤,要馬上做手術。三哥想就在市醫院做吧,可三嫂不高興,說三哥對她不好,得病不重視,鬧著要去北京看,三哥沒辦法,帶著媳婦和兩個孩子幾百裏的趕路,到了北京。

三哥這個媳婦勤快能幹,不到一米六的身材,隻身能拉得動滿滿的板車,自行車後座馱上百斤的莊稼,騎上去車行如風。三哥的媳婦一路都挺精神,可到了醫院,一看見穿白大褂的韓笑,頓時臉色蒼白,腿軟的要“暈”了過去。

三哥嘿嘿的笑著說,莊戶人,沒出息,不過這個家全憑娃他娘,沒有她風裏來雨裏去地下田勞作,孩子們吃不上飯;沒有她洗涮掃灑,家裏會是一團亂麻。總之不管怎麼說,這病一定要治,砸鍋賣鐵也要治。三哥說的時候微微昂著頭,眼睛裏閃著淚花,但目光很堅定。

莊稼人不懂得情比金堅海誓山盟的浪漫,韓笑聽了也很感動,眼睛也有些濕潤了。三哥有點失態,急忙轉話題指著仁和寬敞明亮的門診大樓轉這是地方真好,比咱村都大!真見識!開眼啊!

父親接話說,對,這個醫院好,就在這裏治!

韓笑沒有搭話,她心想,醫院是真好啊,可錢也真好啊!錢是嘩啦啦啦的出,可問題是錢不是嘩啦啦啦的進啊!她心裏苦,左右為難,不管不行,管也不行,她最後的選擇還是管!

韓笑沒辦法,又給許天打電話,許天接了電話就知道韓笑遇到難事了,她平時不主動給他打電話,一打電話準有事,好在他還真有辦法,馬上就趕過來,開著車把一幫老的小的帶走了,帶著他們找了住的地方,又帶著去吃飯,一條龍服務。

第二天,韓笑沒有手術,也不出門診,她帶著老家來的親戚去看病,有得忙!

韓笑一大早就起來了,起的比太陽公公還早,為的是坐最早的一班車到王府井的協和醫院排隊取號。上次老家來人看病,韓笑在仁和醫院掛了號,可仁和是一個吸金的地方,花了她不少銀子,這次她學聰明了,給在協和醫院工作的同學打電話,托她加了一個號。

這真是一個嚴寒的冬天,清冷的冬夜,馬路上寒風呼嘯,吹的行人東倒西歪,她把自己包裹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眼睛,恨不得把棉被子裹在身上,

協和醫院是全國知名的三甲醫院,每年的就診數量全國排第一,醫院好,看病的人也多,這都是成正比的,醫院那麼大,科室那麼多,要不是同學領著,別說農村人,就是韓笑,也迷路啊!更何況看完病還有一大堆事等著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