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回了“她們”文學叢書散文卷,不及看兩天,就病了。於是所有的時問都用來消磨在枕邊的她們身上。
窗外的天陰沉沉的,台燈光照在她們身上,這些有別於一般格式的女人的眼神像潮濕的翅膀般,欲振而出。
“傷懷之美”,遲子建。這個生長在漠河北極村,不愛劉備愛周瑜的女人,充滿土地的傳統與河麵的明朗。曾經看過一篇她的關於土豆豐收的小說,很有鄉村草葉的氣息,土豆般沉實。卻是這個女人,為此容易傷懷,並且說出如此傷懷的句子:“人生多麼令人疲倦……此生我與傷感、失意似有不解之緣。天已經涼了。心區疼痛。這是一種精神壓迫下的病。”
並且她還在年輕的24歲時就說:“這並不是一個年輕的數字了,我知道死亡的消息會一天天的實在起來,我知道快樂正像竊賊一樣偷襲了我們就遠遠地離開我們,與我們背道而馳;而更漫長的時光是在孤獨的燈下聽著風聲雨聲度過的。”
這讓我感到茫然。遲子建,很長時間我都以為她像她的長篇小說一樣,是個“向著白夜旅行”的女人。
海男,這個自詡為秘密的洞察者和局外人的女人,這個用大量隱晦語彙建構“空中花園”的女人。她和她的情人們與她的長詩(敵人》一道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的文字散發著含混迷失、驚懼以及死亡的氣息。沒有女人像她如此解構世界,又用灰黑的語彙重新堆砌。
無數特質與精神的冰冷碎片盤旋於海男的筆下。她展示了詩歌以及語言的多種可能性。“沒有穩固的邏輯可以讓一隻燕子不死/飛來飛去都會死去/就像一隻玻璃球/隻有用透明為我們帶來安慰。”
海男,她的文字讓我難以呼吸,我竭力在灰黑的角道中摸索到表達的核心,空氣相互滲透卻又隨風飄散。海男在甬道的那一頭,帶著陰影微笑,這個謎語的製造者與毀滅者。
林白,紫色的林白。帶著青苔的冰涼濕氣。這個從廣西北流走出的女人,一直在苦苦追問:“告訴我怎樣才能記憶怎樣才能變為某種光芒某個鍾擺?怎樣才能愛?但是愛又能怎樣?愛已無法到達靈魂,此岸和彼岸已經中斷,喪失了表達,喪失了最高形式,越表達越混亂,越往前離目的地越遠。”
陰鬱的童年和守望的大量獨身歲月裏,無數的鬼魅出入於她的夢中,她掙紮著要擺脫,用文字,在第一次閱讀她的小說《回廊之椅》與(瓶中之水》時,我就感受到了那股幽閉之氣。我能深深地靠攏她以及她的文字。因為我理解。像理解一個失音的人內心深處輾轉的歌聲。
還有陳染。她立於一片空潦的紅之中,掩不住一縷頹敗與淒婉。這個手指常常夾著煙支的黑衣女人,在徐徐上升的煙霧中,目光憂傷而平靜,與母親為伴,與自己對話,拒絕生命的空白。但是她孤獨。
讀她們,屋子裏很靜。雨聲在窗外行走,隔著一扇窗,一扇門,像隔著一個世界。
身體的難受常常襲來,埋頭枕上,她們的表情和文字分明地從紙頁裏散布出來,糾結於我模糊的意識中。
有點兒絕望。這幾個中國目前最優秀的女性寫作者無一例外,都是深深的陰鬱而孤獨者。這兆示著寫作的宿命,還是思想的宿命?
林白坦言家族中有精神病史,遲子建要為愛而告別,陳染則無處告別。但是,為什麼要告別呢?
她們都不約而同地提到了想要一間像伍爾芙說的“一間屬於自已的屋子”。是隱秘的需要嗎?還是一個自由的翔地。文字是她們通向外部的梯子,她們需要為梯子找一個可靠的置放地。
她們是悲哀的,然而又是幸福的。
小說或者是詩歌成全了她們。幫助她們完成了情緒與假想的締造,並協助她們鋪設了一條無所不往的語言的道路。
任何方向都不再是問題。道路在任意一個月份通往茂盛的空中花園與荒涼的地下河流。
在充滿時空的獨白中,她們獲得了最大限度的語言和身心自由,文字為之提供了足夠的空氣與水分,使她們得以向縱深處飛翔。
飛翔!一種多麼珍貴的體驗!雖然飛翔有時足以致命。
在病痛與靜寂中讀完她們,一些難以訴說的浸染像雨夜的恍然一夢。有聆聽的喜悅,也有物傷其類的涼意。
她們都是在那樣的天氣和屋子裏寫下文字的吧。幻覺與真相是自己,獨語和對話也全是自己。
她們都是些沉鬱、敏感而誠實的女人,與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