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序引(一)(1 / 1)

宣和三年正月末,北風吹得村口牌坊的瓦簷,都帶了點嗚咽作響的意味。好在紙糊的紅燈籠,還嬌俏的一字排開在家家戶戶的門簷上,看起來多了些暖意。

簌簌而落的雪花,匝在燈籠上麵,起了一點點淡粉,高高掛著,像是恰好的凍果子。

凍果子……

梁紅玉輕鼓一下腮幫子,緊緊身上淡水色的夾襖,低頭一看手裏的陶罐,隱隱有蜜透出紙來。

她心下愜意,娘趕早就采了深秋熟透的果子凍著,要是搭點這罐子裏的新蜜,切了塊,一口抿下去,真是要人命的舒服。

越想心裏越熨帖,她這樣歡喜的握著傘柄,破開一路風雪,竟也忽略了村裏不同以往的寂靜。

路過村裏打鐵鋪時,緊閉的門板“吱呀”一聲開了,李銓撐著半扇木門,探出一張老實又焦灼的臉,衝著紅玉招了招手,“玉娘子,這裏來!”

“這是上哪去了?”瞧著紅玉走過來,李銓一邊說,一邊跨出門檻,利落的扯了搭在肩上的汗帕,為她拍掉羅裙腳邊的雪粒子。

“爹爹和阿哥還在隨軍鎮壓叛亂,新年趕不上一塊兒過了。娘讓我上鄰村,托張七哥帶些禦寒的襖子和新納的鞋墊子給爹爹阿哥。”

紅玉邊說,邊把手裏的陶罐往李銓麵前湊,“這不,張七哥他渾家人好,還送了些新蜜給我,李叔你要不也試試?”

“哎喲,我哪有這心思。”李銓打了一輩子鐵,性子急,說不上兩句,火燒眉毛一般,壓低了聲音,“玉娘子,一個時辰前,村裏來了好幾個兵頭頭,往你家去了,凶神惡煞的,我還尋思著是不是你爹回來了,哪曉得沒多久,那些人就卷了你家的物什,烏泱泱的走了。”

“我瞧著不對勁,哪有鍋碗瓢盆、鋪蓋被卷都拿的理呀!”李銓的驚嚇做不得假,“我跟過去瞅了瞅,要命喲!你家還站了兩個小兵呢,見誰就喝誰,凶著呢!這……怕是出事兒了!”

李銓其實話還沒說全,那些小兵小官逮誰喝誰,“朝廷重犯、連坐全家”這種字眼,光在平民百姓舌頭裏打轉,就嚇得直哆嗦,何況還要對著這樣一個俏生生的娘子家轉述出來。

他一下子找不到合適的話,頓了頓,“你……你回去多仔細些。”

李銓的嚅囁落到梁紅玉耳朵裏,讓她皺上了眉頭,她不再逗留,“謝過李叔了,我這就回去看看。”邁著大步跨出門檻,重新撐開傘。

李銓知道這姑娘是村裏出了名的主意大,便沒多說,替她重新順了下蜜陶罐裏歪斜的繩索。

臨走時,他還是忍不住叮囑了一句,“玉娘子,仔細著啊,這世道亂,看著情況不對勁,你可別對著幹……能躲多遠躲多遠。”

已經破雪走了幾步的梁紅玉心裏打了一個突。

她忍了忍胸腔間少有的慌亂,回頭對著李銓扯了扯嘴角,輕鬆一笑,“李叔,我記下了。”

李銓手兜在棉襖袖子裏,看著梁紅玉秀挺的邁著大步離開,一口氣歎了出來,瞬間就被凜冽的北風吹成白霧。

他眯了眼睛,“這大宋朝,起風了喲。”

那時候說這話的李銓怎麼都沒想到,不久之後,這凋敝的大宋朝的尾聲,竟然被這樣一個秀挺的娘子家,給斷斷續續的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