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女兒們成河的淚水感動了上蒼吧,父親竟然康複了。
我不再喊他多年的稱呼:“大(父親)”,而是親昵地喊他“老頭”,隻有一聲“老頭”才能表達我對他深深的愛。每次回娘家,臨走時,我都會喚他:“老頭,擁抱一下!”他站起來,我從後麵緊緊地摟住他的腰,趴在他瘦弱的肩膀上,就像童年他背著我一樣。
父親活得更加揚眉吐氣起來,竟然編了一篇上千言的快板:《誇誇俺的路固街》,內容從上世紀30年代一直編到現在,文字淺顯易懂,讀起來朗朗上口,其中寫舊社會的貧窮最有特色,你聽:“……富的少,窮的多,最怕家裏來添客。添了客,沒辦法,沒辦法,東家借點米,西家借點麵,不敢烙饃麵,隻敢擀麵條……”父親編得真好,他走到哪,村裏人都會喊:“馮振禮,來一段。”父親毫不謙讓,敲起快板就說起來。一時間,滿村人都在學父親的《誇誇俺的路固街》了。
是蒼天欺負老實人,還是父親天生就是受罪的命。剛剛感到活得腰杆挺直的父親再次病倒了——父親患了食道癌。
隻是,父親並不傷心。化療時醫生在他脖子上、胸口上都畫了許多紫色的記號,村裏人問他,父親幽默一笑:“和閨女們去旅遊,她們怕我丟了,專門做的記號”。當村裏人把父親的話說給我聽時,我既欣慰又悲痛,不知道該怎樣描述我的心情。
在病房裏,父親靠在我的懷裏,我輕輕地給他按摩頭。父親枯瘦的臉上洋溢著欣慰的笑,問我:“你是不是有我這個這爹,也感到很高興?”我點了點頭。那當然了,父親,我大大的雙眼、挺直的鼻梁是您給的。我喜歡和您一樣,蹲在田野上,享受大自然的氣息,我喜歡欣賞字畫、擺弄文字,也是您的遺傳啊——父親,可愛的老頭,我優秀的一切都是您給的。有您做父親,我感謝上蒼啊——隻是混沌的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竟是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2005年2月12日傍晚,我死命地哭著,用長長的指甲狠命地掐著父親的腳心,希望他能感到疼痛,醒過來,但……
沒有父親的每一個夜晚,父親總會一臉滿足地對我說:“霜,不要操心我,我過得有吃有穿,很好!”醒來,是濕濕的枕巾。
父親,親愛的老頭,我一直努力想忘記您,過您在世時一樣充實、快樂的日子,但卻不能。心,總會莫名地疼痛起來。
老頭,我想您,我又在想您了……
關潔摘自《散文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