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記(3)(1 / 2)

轉眼,母親的生日就要到了。這天晚上,當我說給母親的時候,母親一百個不同意。母親是個質樸的人,說話不會拐彎:“我不去,去那個地方吃飯得花多少錢?你也輪不到擺闊的份兒!”母親心裏清楚,去那地方吃飯,不是大官,就是大款,何況有幾個是掏自己腰包的?自己的兒子不過一個拿筆杆寫字的人,哪有擺闊的份兒?是的,我怎敢去那裏找什麼擺闊的感覺?別說擺闊,就是過日子,我還得打緊算盤。我至多是剛剛脫貧,到小康還得走很長一段路。可是,母親已經陪父親走過了艱難的人生,已經走到了老年。母親臉上的皺紋,深深地記錄著母親為了兒女成長付出的艱辛:在艱難的歲月,父親在外麵工作,是母親一個人頂起整個家,是母親把我們幾個兒女養育成人,是母親用挖來的野菜摻點麵粉為我們做成“美味佳肴”,是母親哪怕在油燈下縫縫補補也讓我們穿戴得整整齊齊,是母親哪怕日子再緊也會在年三十的晚上塞給我們小手上兩毛的壓歲錢……更難忘,是母親親手教會我寫第一個字。母親是個農民,沒有文化,但我卻朦朧而清晰地記得母親教我寫第一個字的情形。我屬馬姓馬,母親就教我先寫這個“馬”。那時候還是繁體字,要寫成“馬”。母親先給我講,說下麵的四個點好比馬的四條腿。然後母子麵對麵,母親那邊寫下一個“馬”,我這邊就照葫蘆畫瓢。結果,我寫出的第一個“馬”,歪歪扭扭還不算,更可笑的是和母親寫的順了邊,在母親那邊看正好,在我這麵看,卻四腿朝上,寫倒了。是愚鈍?是太小?長大後才知道,那是兒童心理特征——弄不好方向的相對性。多少年後,母親還時常笑嗬嗬地提起。這段往事成了母子幸福的回憶。不管怎樣,母親總算教我學會了寫這個“馬”字,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學會了寫好多好多字。

是母親教我學會寫字,是母親引我走上寫字的路。如今,我雖然早就可以寫出好多好多母親不認識的字了,可還是沒有寫出讓母親放心的富裕日子。我寫字為生,雖說掙點工資之外,還可以換點稿費,可多少年來日子過得稀裏糊塗。以金錢論成敗,我雖算不上“敗家子”,也不是發家的英雄。至今,母親還靠年邁的父親在外奔波過日子,不要兒子一個錢。母親總是說:“踏心幹你的,你爸爸可以掙,別惦記我們……”也許理解兒子是母親的天性。母親雖然不認識幾個字,雖然知道兒子一個小人物,不會賺大錢,卻認定我拿筆杆寫字是一樁有出息的事,默默地給我以無盡的支持。下班回來,我習慣紮進自己的小屋埋頭書堆。每逢這時,母親總是把孩子悄悄帶走。星期天,家裏來了客人,凡不是必須由我接待的,母親總是讓到自己屋裏說話。晚上睡得晚,我有一個午睡的毛病,每到這時,母親千方百計不讓別人打攪我。天涼了,有時我忘記了關窗子,母親便輕手輕腳過來給我關上。每到此時,我心頭便湧起一陣陣暖流……我知道,沒有母親,就沒有我的文字。我寫的每一篇文字,那字裏行間都流淌著母親的愛,母親的情。如今,母親老了,我該怎樣回報母親?雖然回報父母不在形式,但有時候,形式就是內容。比如,常回家看看父母,比如,陪母親說說話,比如,和父親聊聊天。而此刻,我隻想了卻自己的這樁心願:用寫字換來的錢給母親到飯店過生日。但是母親不同意。怎麼辦?我隻好一半認真一半玩笑:那兒吃飯也不是很貴,不用花多少錢。我爸爸有機會去飯店,爸爸的生日就不去了。就是您,也別指望年年去呀。就這一次,您放心吧……為了兒子的心願,母親終於點頭。

賓館的服務員,知道我們是給老人過生日,格外熱情地接待了我們。送別的時候,還熱心地幫我們全家在門前留影。看著這張留影,我心裏湧起的不是愜意,卻是幾分遺憾:是母親教會了我寫字,兒子寫字換來的錢,早該回報母親了,卻等到了如今……

不能對母親開槍

1960年,山裏餓死了人,公社組織了十幾個生產隊,圍了兩個山頭,要把這個範圍內的猴子趕盡殺絕,不為別的,就為了肚子。兩座山的樹木全被伐光,最終一千多人將三群猴子圍困在一個不大的山包上。猴子的四周沒有了樹木,被黑壓壓的人群層層包圍,插翅難逃。猴群不動聲色地在有限的林子裏躲藏著;人在四周安營紮寨,時時地敲擊響器,大聲呐喊,不給猴群以歇息機會。三日以後,猴群已精疲力竭,準備冒死突圍;人也做好了準備,開始收網進攻。於是,小小的林子裏展開了激戰,猴的老弱婦孺向中間靠攏,以求存活;人的老弱婦孺在外圍呐喊,造出聲勢,青壯年進行廝殺,彼此都拚出全部力氣浴血奮戰,說到底都是為了活命。戰鬥整整進行了一個白天,黃昏時候,林子裏漸漸平息下來,無數的死猴被收斂在一起,各生產隊按人頭進行分配。

那天,有兩個老獵人沒有參加分配,他們倆為追擊一隻母猴來到被砍伐後的禿山坡上。母猴懷裏緊緊抱著自己的崽,背上背著搶出來的別的猴的崽,匆忙地沿著荒瘠的山嶺逃竄。兩個老獵人拿著獵槍窮追不舍,他們分頭包抄,和母猴兜圈子,消耗它的體力。母猴慌不擇路,最終爬上了空地一棵孤零零的小樹。這棵樹太小了,幾乎禁不住猴子的重量,絕對是砍伐者的疏忽,他根本沒把它看成一棵“樹”。上了“樹”的母猴再無路可逃,它絕望地望著追趕到眼前的獵人,更緊地摟住了它的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