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所大型日資工廠，全名“華東實業公司”，主要經營船舶修造、碼頭裝卸等航運業務。在航運業，他們是老大，因此在中國賺得是盆滿缽滿。因為工人們都罷工了，偌大的工廠顯得空蕩蕩、冷清清。生產機器和工具四處亂放，整個車間像是成了一個廢品收購站。顧南烽一抬頭，就掃到二樓鐵欄杆上晾曬的幾件工作服和棉布背心。衣服的破舊很容易讓人產生追憶往事的感覺，但清洗得倒都是幹幹淨淨。
當顧南烽找到工人阿慶，要求他立即停止行動，好盡快息事寧人時。他沒想到阿慶是這樣一個有骨氣的硬漢子，根本不吃他這一套，直接把他放下的錢扔回給他。
顧南烽又用槍指著他的腦袋，他還是不從，直瞪著顧南烽橫眉怒罵。
範宗瑞的走狗，日本人的走狗，我們國家就是被你們這群人給出賣的。
這句話可把顧南烽惹火了，他上前一把抓住阿慶的衣領，給他臉上來了重重一拳。
阿慶本來長得就很瘦小，被打得趴在地上，卻還努力用手撐著地麵爬了起來。他擦去嘴角剛剛溢出的鮮血，笑了一笑，大義凜然地望著顧南烽說，雖然你現在拿著槍，雖然我手裏什麼武器都沒有，但是我一點也不怕你。你把我打趴下了，可我還能站起來。就算我站不起來了，那也隻是身體上的。我的精神是你們永遠也摧不垮的。我堅信，我的千千萬萬個同胞一定會努力讓我們的國家和民族變得強大，你們的日子是不會長久的！
說到末尾，他菜色的臉龐閃現出灼灼光輝，彷佛真的看到了他理想中的國度，而不是海市蜃樓。
顧南烽被震住了，一言不發。很久以後，他神色黯然地低下頭，然後又抬起頭，彷佛全身都釋然了。他沉靜地盯著阿慶，這時候，他的腦海中突然飄過李鬆霖奄奄一息的病容。
最多能拖到明天下午。
事成之後，我必定重重有賞。
他們的話在他耳邊盤旋著，像一團浩渺的霧氣籠著他，讓他看不清前方的路。他舉起槍，對準眼前這個男人的頭顱。
他朝他開了一槍。
走出工廠大門的時候，顧南烽朝那麵冰冷的牆壁上狠狠揮了一拳。鮮血從他指縫尖流出，浸紅了雪白的衣袖。
槍擊聲讓他從夢中蘇醒過來，疼痛感更讓他此刻無比的清醒。
還好那一擊隻是輕輕擦傷了阿慶的皮膚，沒有結束他的生命，雖然他當時已經視死如歸。
他的寧死不屈似乎為顧南烽多年來一直困惑不解的問題找到了正確答案。
臨走時，顧南烽走到驚愕的阿慶跟前，拍著他的肩膀說道，現在我終於弄明白了，隻有你們工人同胞才能挑起革命的擔子，才能讓革命取得成功。
他眼中湧動著從未見過的熾熱的火焰，說完便撂下呆若木雞的阿慶獨個兒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