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捐了多少血給我?200?500?”趙熠然舉著血淋淋的手,逼近他,“看到沒有,我還給你,全還給你!我不欠你了!趙亦樹,我不欠你了!”
“醫生!醫生!”趙亦樹大喊,他手忙腳亂地按鈴,要去搶他的刀,卻忘了身上還掛著點滴,反而摔到地上。
洛嫋嫋聽到裏麵的動靜,衝了進來,第一眼看到趙熠然血淋淋的手,地上還有一灘鮮血的血。他很白,紅色的血在白皙的手臂蔓延特別鮮明顯眼,她眼一黑,差點暈過去,她搶過美工刀,扔到地上,用力打了他一巴掌。
“你在做什麼?趙熠然,你在做什麼?”
“醫生!醫生!”
他知道不知道他剛動完手術,為了救他,大家花了多少精力和心血。
洛嫋嫋按著他的傷口,拖著他去找醫生,趙熠然沒反抗,很平靜很無辜地說。
“嫋嫋,我不欠他了,我還給他了!”
醫生很快過來包紮,不過鑒於他情況特殊,還是辦了住院。
趙樹和楊美姍馬上趕過來了,趙樹一看到他手上厚厚的繃帶,氣不打一處來,舉起手要打,又硬生生放下。
阿姨瘋了,怒形於色:“是他對不對,他又對你做了什麼?”
趙熠然搖頭,他對病房發生的事隻字不提,怎麼問都不說。
洛嫋嫋站在一旁,身心疲倦,無能為力。
她茫然地看著趙熠然,想說,你還不了,他救的是你的命,可沒人要你還,你也不用還,但她一句話都不敢說。
她怕,打心底害怕,小熠這是怎麼了,剛才太恐怖了,她怕說錯話,又惹怒他。就算現在傷口包紮好了,好像都過去了,她閉上眼,還是一片血紅。
病房有點悶,她想出去走走,被叫住。
“嫋嫋,你會陪著我的,對不對?”趙熠然笑著,笑容熟悉,幹淨明澈,一如既往的陽光開朗。
洛嫋嫋卻有些怕了,但她還是笑笑,點頭:“我去走走就回來。”
那天,洛嫋嫋沒回家,留在醫院陪他。
當晚,趙熠然發起高燒,似乎在做噩夢,模模糊糊喊著“爸爸”“嫋嫋”“嫋嫋別走”。
洛嫋嫋拉著他的手,幫他擦汗,不斷地說:“我在這,小熠,我在這。”
高燒對他來說,是很危險的,誰都不敢掉以輕心。
折騰到天亮,好不容易,趙熠然終於平靜了,溫度也回複正常體溫。
洛嫋嫋鬆了口氣,小心把他的手拿開,他抓得那麼緊,手腕都有紅紅的勒痕。
趙樹很過意不去:“難為你了,他就是病了,比較脆弱,過陣子就會好的。”
“沒事,”洛嫋嫋搖頭,“趙叔叔,我出去走走。”
趙樹點頭,洛嫋嫋走出病房,靠著牆壁,迷茫無措,怎麼會這樣。
她迷惘地到處走,不知不覺,走到趙亦樹的病房,猶豫了下,還是推門進去。
病房靜悄悄的,就開了盞床頭燈,趙亦樹還在睡。宋眉要給他請看護,他不要,也不要她過來陪他,她平時上班也很忙的。
洛嫋嫋坐過去,看他就算睡了,俊秀的眉還皺著,似乎也有滿心煩惱的事。
洛嫋嫋輕輕地把他的眉心撫平,靜靜看他。
外傷的紅腫好些了,但還腫著,不過就算如此,他還是比別人清俊,他真好看,眉如刀裁,鼻梁又高又挺,連唇都帶著三分笑意。
他總是笑著,可並不是有很多的快樂,人世間給他的溫柔和善意也並不多。
亦樹,趙亦樹,洛嫋嫋在心裏念他的名字,以前她不覺得,現在卻覺得這名字叫起來,都有些悲哀。
她輕輕地把臉趴在他胸口上,隔著被子靜靜地靠著他。
病房開著空調,被子涼涼的,洛嫋嫋卻終於感到一絲絲溫暖,還有點安心。
這兩天,她太累了,也被嚇到了,她怎麼也想不明白,小熠為什麼要這樣做,太可怕了。
她靠著他,覺得委屈,還有些無助,淚無聲湧出來,洛嫋嫋趴著,小聲地抽泣起來,她盡量壓住聲音,不驚擾到他。
可趙亦樹還是醒了,他愣了下,揉了揉她的長頭發,故意揶揄她:“怎麼變得和小妹一樣愛哭了?”
竟拿她和小女孩比,洛嫋嫋難為情地把臉埋在被子上,不說話。
“放心,會過去的。”趙亦樹安慰她,“他會沒事的。”
洛嫋嫋抬頭,眼睛紅紅的,她哽咽地說:“亦樹,對不起。”
“傻團支書,和你有什麼關係。”趙亦樹笑,坐了起來,把她抱在懷裏,輕聲說,“別想太多,會好的。”
明明是安慰人的話,不知為何,洛嫋嫋聽了更傷心。
兩人靜靜地偎依著,這幾日的不快仿若也煙消雲散,都過去了。
但沒一會兒,手機響了,洛嫋嫋接了,聽到趙樹說。
“嫋嫋,小熠醒了,他在找你。”
“知道了,我這就來。”
洛嫋嫋掛了電話,為難不舍地看他。
趙亦樹笑笑:“去吧,我沒事。”
她站起來,往外走,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
趙亦樹仍看著她,衝她笑了下,很溫柔地說:“去吧。”
洛嫋嫋走了,病房又恢複安靜。
趙亦樹嘴角的笑還沒有褪去,但毫無生氣,那笑好像隻是掛在那,並無真情實感。
他出神地盯著被麵的淚漬,她留下的,她哭得很傷心,她也很難辦吧,被嚇得束手無策了。
趙亦樹起身,拉開窗簾,太陽已經出來了,陽光照在身上,可他感不到一絲暖意。
昨晚他一夜沒睡,到了很晚,才睡過去。
他偷偷去了趙熠然的病房,看到他高燒,所有人都提心吊膽,他們的手握在一起,她焦慮不安,疲倦極了。
趙亦樹回來,認真地問了自己好幾個問題。
這些問題他一直在逃避,不去想,現在卻真的要理清了,他問——
如果洛嫋嫋不是趙熠然喜歡的女孩,他會輕易接受她的親近嗎?
他接受洛嫋嫋,和她在一起,有沒有一個原因是想報複趙熠然?
他這輩子都擺脫不了1型糖尿病,這樣的身體,能自私地和她在一起嗎?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瞎了,是不是反而會拖累她?
他們是相戀了,可真的敵得過她和趙熠然十三年的過去嗎?
……
最後一個問題,他問,他能給她帶來什麼?幸福嗎?
趙熠然憤懣極端,但有句話,他沒說錯,自己是個怪物。
趙亦樹知道,他是個怪物,在他的內心深處,一直有雙灰冷的眼睛盯著自己,它冷冷地看著,嘲笑著——
你還想擁有美好的愛情,健全的人生嗎?
想想小妹,你給她帶來什麼?
想想你媽媽,沒有你,她這一生是不是會好過些?
想想趙樹、趙熠然,有誰願意你存在?
趙亦樹從夢中驚醒,這三個月,他做了一場很美很美的夢,但夢終究是夢。
從小到大,趙亦樹總是在觀望別人的幸福,就像他在鄧家,處在他們熙熙融融的氛圍裏,卻從沒有融入其中,他清楚地了解,他是外人。
他一直是個外人,他被隔絕在無形的玻璃牆之外,羨慕地看著別人的其樂融融,可他伸出手,卻從來沒有誰來牽他,要帶他進去。
如今,他已不再憎恨別人的幸福,卻還是對這些美好的東西充滿怯弱。
趙亦樹看著窗外,陽光普照,卻沒法照進他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