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嫋嫋,目前有沒有喜歡的人?”
洛嫋嫋捂著臉,把頭放在球上,好久才小聲吱唔出一聲。
“有吧!”
“誰?今天在不在?
洛嫋嫋不說話,同學們開始喊名字。
“趙亦樹!趙亦樹!”
趙亦樹心一熱,不自覺望向洛嫋嫋,這時,一桶水倒了下來,澆了他一臉一身。
蘇子航提著桶很是囂張:“趙亦樹,我就不信,今天你不濕身!”
真心話大冒險很快就變成潑水大戰。
剛經過高考的孩子玩得特別瘋,一行人鬧到半夜,到最後實在累得不行,才回蘇家隨便找個地方睡了。
房間很多,趙亦樹把洛嫋嫋安排好,便離開了。
男生們都睡在一個榻榻米上,躺得亂七八糟的,趙亦樹找了個位置躺下,沒過多久,又坐起來,蘇子航這頭豬竟然打呼嚕!
反正也沒什麼睡意,他索性到客廳。
蘇家這個房子是海景房,有個非常漂亮的落地窗。
趙亦樹推開窗,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到,但隱隱能聽到海水拍打礁石的聲音。
也不知道大海深處是什麼,趙亦樹正看得出神,後背被輕輕一拍,他回頭,洛嫋嫋站在身後。
“怎麼沒睡?”
“睡不著。”
洛嫋嫋說,和他並肩,半晌問:“你說,大海深處都藏著些什麼?”
竟然想的是同樣的事,趙亦樹笑了。
他看了下時間,不早不晚,他注意到客廳的櫃台放著一堆電影碟片,提議說:“要不,我們找部電影看看。”
“好啊。”洛嫋嫋點頭。
他們翻碟片,看不出蘇子航竟還是個文藝青年,竟有不少王家衛的電影。
趙亦樹看洛嫋嫋手裏拿著部《阿飛正傳》,說:“就這部吧。”
兩人打開電視,把聲音調小,坐在一起看。
這部電影很老了,王家衛的電影有些晦澀,節奏又慢,年輕人都會嫌悶,他們竟也認真看下去了,全程都沒怎麼說話。
等電影播完,天也亮了,趙亦樹說去看日出。
洛嫋嫋問:“要不要把他們叫起來?”
“放心,他們有調鬧鍾,我們先走。”
趙亦樹眨眨眼,露出個有點調皮的笑容。
洛嫋嫋笑了,和他躡手躡腳地走出去。
出了門,海風一下子迎麵吹過來。
洛嫋嫋抱著手臂,真冷啊,小疙瘩都起來。
趙亦樹拿著件薄毛毯,輕輕地披在她身上:“小心感冒。”
兩人找了塊大礁石坐下來,看海天交際露出一點點魚肚白。
洛嫋嫋抱著毯子,還是有點冷,不過心裏卻暖暖的。
他們沒怎麼說話,情緒有些低落,或許跟剛才看的電影有關,結局張國榮飾演的青年死了。他一生都在漂,感情淡漠,尋找生母的下落,終於知道媽媽在哪,他去見她,她卻見他一麵都不願意,後來和人起衝突,死在回來的車上。
洛嫋嫋挺傷感的,輕聲問:“你喜歡王家衛的電影?”
“一般,我以為你喜歡,”趙亦樹笑了,“其實挺悶的。”
“我也是。”洛嫋嫋也笑了,“還以為你喜歡呢。”
“不過音樂挺好的。”
這次,兩人異口同聲,看著彼此,都笑了。
或許是黑暗給了她勇氣,洛嫋嫋看著身邊的男孩,還是把今天糾結了好久的問題問出來。
“我今天聽你同學說,你從不收別人的信,”她裝出一幅平淡的語氣,“他們說,你以前有個寫信的女朋友——”
“竟傳成這樣,”趙亦樹失笑,搖頭道,“那是小妹,我妹妹。”
“你還有個妹妹?”
“嗯,她叫阿寧。”
“怎麼從沒見她?”
“小妹,她,”趙亦樹腦中閃過葬禮上小妹的黑白照片,很輕地說了句,“小妹去世了。”
洛嫋嫋猛地轉頭,可黑暗中,她隻看得到他的麵部輪廓,看不清表情。她覺得自己蠢死了,竟相信校園八卦,她低聲說:“對不起。”
“沒事,都好幾年了。”趙亦樹望向遠方。
一陣沉默,好久,洛嫋嫋才又問:“發生了什麼事?”
發生了什麼事?趙亦樹也想知道,就算這麼多年過去,他隻要想起小妹已經不在了,都覺得那是一場夢,無法去相信是真的,好好的小妹怎麼就沒了?
趙亦樹看著黑暗的海麵,遠方的遠方,似乎有什麼要掙破而出,可四周還是那麼暗,或許,他是屬於黑暗的,他竟在黑暗中感到一絲靜謐。
他從沒跟誰講過他的事,可這一刻,他竟不排斥洛嫋嫋的問題。
趙亦樹緩慢地講,講小春城,他曾有個妹妹,他很疼她,教她彈鋼琴,輔導她功課,和她一起養白鴿,後來他離開,再後來,小妹出車禍去世了。
他找不到源由,最後隻能怪罪自己。
或許,要是他肯回封信,小妹就不會死了,一切,就不會這樣了。
“小妹走的時候十二歲,如果她還活著,現在也會很漂亮吧。不過她不像你,愛笑也愛哭。”趙亦樹很苦地笑了下,又歎息,哪有什麼如果。
洛嫋嫋不知說什麼,也不知如何安慰。
遠方露出一絲絲光芒,她借著光芒摸索著找到他的手,輕輕地握住,他在顫抖,她想,他一定很疼阿寧。
他難過,她也跟著難受起來。
“有時候,我覺得我像被詛咒了”趙亦樹又說,“像電影裏說的那種鳥,沒有腳,一直飛,停下來時,就是死的時候。”
《阿飛正傳》裏,開頭和結局都是張國榮的獨白。
他說,世界上有一種鳥沒有腳,生下來就不停的飛,飛累了就睡在風裏。一輩子隻能著陸一次,那就是死亡的時候。
趙亦樹覺得,他和張國榮飾演的青年很像,都是這種無腳鳥,生父不肯給他一眼,和媽媽關係又淡薄,他也生性涼薄,什麼都不在乎。
“胡說!你才不是什麼無腳鳥!”沒有腳的鳥那活得多疲倦多辛苦啊,那是沒有歸宿的說法,洛嫋嫋有些生氣,眼睛漲漲酸酸的很難受,感覺要哭了,她說,“你不是鳥兒,你是糖人。”
她百度過了,1型糖尿病人大多是兒童或少年,貼吧裏把他們叫做“糖人”。
洛嫋嫋看著他,太陽不知何時已經掙脫出地平線,把少年臉上的悲傷和脆弱照得如此明顯,她傾身,在他臉頰輕輕地落了一個吻。
她說:“趙亦樹,你是糖人。”
“甜的。”她又說。
趙亦樹蒙了,在她靠過來吻他的刹那,他已呆住了。
他隻看到少女顫動的睫毛還有背後的陽光,天地間突然萬丈光芒,那麼亮,一瞬間把所有的黑暗都驅走了。
比鴻毛還輕的吻,還沒感受到就已離去的親吻,卻讓他感覺,仿佛小妹送他的那根羽毛緩緩下落,輕輕擦過他的心,心微微動了下,他聽到她說。
“你是糖人,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