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序(1 / 2)

2012年秋天,在鷹潭朋友們的一次聚會上,鄭雲雲老師舉杯回敬我說:“黃玉生啊,我一直想著代常爺謝謝你呢!”我倍覺訝異。她笑著說:“當年你為常爺那本《天葬》的書寫的序,把他寫得很爺們兒,把我給蒙住啦!我一直就想自己身邊怎麼就從來見不著個真爺們兒呢?”我哈哈大笑,能為號稱江南才女的鄭老師促成一樁良緣,豈不快哉?不過十年的疑雲也就此解開。當年鄭老師和老常的結合,曾經轟動了江西文藝界。鄭老師何等優雅高貴,超凡脫俗,蕙質蘭心,而老常卻是何等的落魄困窘。他竟搖身一變,成了現代的司馬相如,把我們大家心目中的卓文君給拐了。怪不得人們會咬著牙說:“這狗日的常爺憑啥享此豔福?省城有多少達官貴人、文化名流,她一個也看不上,偏青睞老常這一文不名的窮光蛋,地位卑賤的鐵路道口看守員!”

十幾年前,因看重人的尊嚴,恥於同流合汙,我被發配到貴溪一個名叫柏裏的角落,每天都能在單位院子裏看到一個沉默但器宇不凡的中年男子。我也是這德性,別人謙卑我更低調,別人牛逼我更張狂。結果兩人誰也沒與誰搭腔。一年後的一天,那中年男子來到我辦公室說:“黃編輯,請你幫忙看看我寫的一篇遊記。”他就是老常。我幫他修改後推薦給《江銅報》副刊發表了,從此他就走上了書寫文字的道路,並且還出了幾本書,有了許多全國各地的粉絲。老常當時的工作是從司機的崗位換到鐵路道口上夜班,所以有大概四五年的時間,每天上午他就到我辦公室來瞎聊,同事胡文華和退休的老楊頭也常來,有時《貴溪報》的劉長明也大老遠跑來湊熱鬧。要麼是討論老常的文章,更多的是胡吹、扯淡、發牢騷、罵娘,隻要是看不慣的人和事,我們倆就往死裏罵。我們惡毒地詛咒那些該詛咒的家夥,那些沐猴而冠、仗勢欺人者。如今讓人想起來很不好意思的是,說順了嘴,即便是讚美一位女人的美麗與妖嬈,前麵的修飾語也會是“他媽的這婊子某某”,誇哪位男人的修飾語則是“這狗日的王八蛋某某”。我們就這樣斯文掃地地用最粗俗的語言,對著空氣排憤懣,過嘴癮。

老常出書後外出開過幾次筆會,每次回來都會說:“誰誰又誇你寫的序,還有一位北方文人說那寫序的家夥黃某,肯定有六七十歲了吧?文筆端的老辣。我說黃某比我還小10歲呢,才40出頭。”這讓我想起最近在北大演講被轟的於丹在一次電視上說過:李白沒老過,杜甫沒年輕過。當然不能和光芒萬丈的李杜比,但就心態而言,老常確實比我年輕,我曆來就有一種酸溜溜的蒼涼與落寞。我在那篇序裏將老常總結出“三氣”:匪氣、俠氣、書卷氣。現在看來,起碼要再增加“一氣二性”:戾氣、野性、操性。我內心深處還有一份軟弱,上有老下有小,要養家糊口,怕被砸了飯碗。老常卻不怕,自討苦吃去寫文字,現在還有誰願意幹那勞什子的事?不僅不能富貴,還有許多的風險。前些時莫言得了諾貝爾文學獎,舉國歡慶。網上卻爆出,莫言三代擠住一小套居室,吃一頓餃子當過年。中午食堂吃飯時,一桌的同事都不相信,大文學家啊,還如此窮困?多少人錦衣玉食?多少人豪宅、香車、美女成群?我說我信。自古如此。就說杜甫吧,文學成就誰能比他牛逼?詩聖。胸襟誰能比他廣大?一生憂國憂民。安史之亂之後的窮困潦倒、漂泊異鄉不說,之前的所謂中國曆史上最引以為傲的盛世,30多歲的杜甫自老家洛陽赴長安想討個前程,施展抱負,卻是13年“殘羹與冷炙”地受盡了羞辱與辛酸。我和我的朋友的經曆也全都如此,隻要是能寫點東西,當然必須是有風骨,且想做一個人格純粹的寫作者,有人總會糾集周圍的人嘲笑你、羞辱你、邊緣化你、妖魔化你,讓你時刻都不要忘了自己的原罪,整日戰戰兢兢地焦慮不安地苟且地活著。一代又一代的人從牙牙學語開始,就享受著唐詩宋詞和經典美文的滋養,可等他們長大了,強壯了,絕大部分的人又會自覺不自覺地,加入到圍獵精神產品製造者的隊伍中去。難怪杜老夫子既雲“文章千古事”,又感慨“文章憎命達,魑魅喜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