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母親的怨怒
一九八七年,九月。
“咣當,咣當,咣當......”
一列滿載乘客的綠皮火車,穿越廣袤無垠的鬆江平原,喘著粗氣,一路噴雲吐霧地向南飛速疾駛。
六號車廂裏,一片嘈雜,乘客坐得滿滿登登的,幾乎沒有什麼空閑的座位。
靠中間的一組五人坐席上,麵對麵坐著大大小小的一家五口人,行李架上,座位底下,也堆滿了大包小裹。
靠著過道邊上坐著的,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田景才,他是一個剛過四十歲的中年漢子,皮膚粗黑,鬢角斑白,再加上滿臉的滄桑,使得整個人看上去,老了有十幾歲,臉色也不是很好。他似乎很疲憊,後背緊貼在椅背上,眼睛卻一刻不離地注視著坐在對麵的妻子及一雙兒女。
十歲的小兒子春光,頭枕著媽媽的大腿,身上蓋著件夾克衫,這個虎頭虎腦的小家夥睡得很是香甜。
妻子淑芝一隻手輕輕搭在兒子的肩上,滿目柔和欣喜地看著懷裏的兒子,如同守護著至尊珍寶。
靠在外側緊挨著春光坐的,是二女兒春榮,翹著二郎腿,雙臂交叉著抱在胸前,眼睛微閉,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靠在景才裏麵挨窗而坐的,是他的大女兒田春靜,三個孩子當中,頂屬她最漂亮標致。小姑娘看上去十七八歲的樣子,身穿一件深紅色的格子襯衣,顯得幹淨利落樸素大方,皮膚雖略顯微黑,卻也透出一股清靈純樸之氣,小巧的嘴巴緊閉著,清秀的眉宇間,似乎凝結著一絲淡淡的哀愁,迷離的目光,一直投向車窗外麵。
天空陰沉沉的,鉛灰色的雲層在低空慢慢浮動,偶爾有細細的雨絲,輕輕地灑落在車窗上。遠處的山川、原野,都籠罩在薄如輕煙般的迷蒙雨霧裏,時隱時現。初秋的景致很美,路兩旁的莊稼,有的已經開始成熟泛黃,有的卻還是綠油油的一片,遠遠望去,似一條條美麗多彩的絲帶。
今年一定又是一個豐收年!唉!隻可惜,家裏的一切都已遙不可及。凝視著車窗外飛馳而去的青山綠野,春靜不由得輕歎了一聲。
“別,別抓我,別抓我。”睡夢中的春光身子不安地動了動,喃喃地囈語道。
媽媽一驚,急忙用手輕輕地拍拍,安撫著懷抱裏的兒子,不一會兒,春光就又沉沉地睡去了。媽媽拉了拉春光身上的夾克衫,抬起頭,看著對麵的景才,很是擔心地說道:“兒子睡覺老是做惡夢,肯定是嚇著了,怎麼辦呢?”
景才坐直了身子,伸著脖子,仔細地端詳了春光一會兒,輕聲安慰妻子道:“別著急,等到了舅舅那,我們找個醫生,給他好好看看。”
“嗚——”
列車一聲長鳴,穿過了一個黝黑的山洞。
“媽!媽!”春光尖叫了兩聲,終於睜開了朦朧的睡眼。他首先看到了對麵的爸爸和大姐,似乎平穩了許多,雙手緊緊地抱住了媽媽的胳膊。
媽媽低頭笑著問道:“怎麼了?兒子?又做惡夢了?”
“嗯,我夢見,四驢子又來砸咱們家了,他們打爸爸,還,還抓走了我。”春光顫抖地說道,似乎還沉浸在惡夢的驚恐之中。
“沒事兒了,兒子,沒事兒了,那都隻是夢。”媽媽安慰道,扶著春光坐起來。“起來,乖兒子,坐起來一會兒吧,你把媽的腿都壓給麻了。”說著,捶了幾下自己的大腿。春光有些不好意思,急忙乖巧地用小手幫媽媽揉腿。
“呀!怎麼下雨了呀?不是晴天的麼?”春光猛然看到了車窗上麵的雨點,驚呼道。
“傻小子,你光顧著睡覺了,知道個啥?我們現在已經離家五、六百裏地了。”景才愛憐地看著不諳世事的小兒子,笑著說道。
“啊?這麼遠了呀!那我們什麼時候回去啊?我都和柱子約好了,要去後山抓野雞套兔子的。”春光一臉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