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們終究會認識到人生的旅途中並沒有車站,也沒有能夠“一勞永逸”的地方。生活的真正樂趣在於旅行的過程,而車站不過是個夢,它始終遙遙領先於我們。
“品味現在”是句很好的箴言,尤其是當它與《聖經》中的一段話相映襯的時候,更是如此:“今日乃主所創造,生活在今日我們將歡欣、高興。”真正令人發瘋的不是今日的負擔,而是對昨日的悔恨及對明日的恐懼。悔恨與恐懼是一對孿生竊賊,將今天從你我身邊偷走!
那麼就不要在過道裏徘徊吧,別老惦記著你離車站還有多遠。何不換一種活法,去攀爬更多的高山,多吃點兒冰淇淋甜甜嘴巴,經常光著腳板兒溜達溜達,在更多的河流裏暢遊,多看看夕陽西下,多點歡笑哈哈,少讓淚水滴答!生活得一邊過一邊瞧,車站就會很快到達!
在山溝裏
[中國台灣]瓊瑤/文
那是深山中一條幹涸的泉水溝,我們全家已經躲在裏麵3天了。
自從日本鬼子大批地湧到鄉間,我們全家就躲進了這條山溝裏。山溝的出口處,祖父的長工已經偽裝地種了許多鬆柏,遮住外界的視線。山溝裏麵,狹窄的泥地上,鋪著油布,我們全家——祖父、父親、母親、我和兩個弟弟,都席地而坐,悄悄的,不敢出聲,不敢說話,更不敢吵鬧。據說,日本鬼子正在挨戶搜查,大肆殺戮,他們最恨的,是讀書人,凡是搜到知識分子,一概殺無赦。我們家,祖父、父親和母親,不但都是知識分子,而且都服務於教育界,是小有聲望的人物,尤其,都是積極的反日分子和愛國者。這樣身份的人,一旦落到日軍手中,是極少能保全性命的。因此,我們隻能幕天席地地躲藏在深山裏。祖父那忠心耿耿的長工,每天抽暇送食物來給我們,並報告我們外界的消息,那消息一定越來越壞,因為父母的眉頭是越皺越緊了。
我真不知頭兩日是怎麼挨過去的,隻記得我那孿生的弟弟麒麟總是哭,總是吵肚子餓了。母親為了安撫他,把皮包裏的鑰匙鏈、發夾、口紅套子、小梳子、小鏡子……都搬出來給他玩,他藏了一口袋的叮叮當當,仍然又哭又鬧。小弟才隻有4歲,更是無法講道理的年齡,他愛動物,抬起頭來,他就研究鬆樹裏有沒有鳥窩,低下頭去,他就在草叢裏猛抓螞蚱,他唯一的好處是愛睡,一無聊就哭,哭哭就睡著了。幾個孩子裏我最安靜,坐在那兒,我一直在追悼我的小錦旗。
第一天,我們全家隻吃了長工送來的兩大碗白飯,第二天,仍然隻吃了兩碗白飯。第三天,長工一直沒有出現,我們饑腸轆轆,麒麟和小弟又開始哭。我聽到父親在悄聲對祖父說,他懷疑那長工已經遇害了。時間從清晨一直挨過去,太陽從山溝的那一邊移向山溝的這一邊。在饑渴交加之下,最安靜的我也不能安靜了,麒麟叫餓,小弟叫渴,我開始抽抽噎噎地哭。一時間,我們幾個孩子鬧成一團,父親喝罵著,祖父直搖頭歎氣,母親左手扶著弟弟,右手摟著我,不停口地安慰,整個山溝裏都是我們的聲音,就在此時,山溝外麵,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槍響,接著,有個人影從掩護著我們的鬆柏外麵閃過去。我們全嚇怔了,忘了哭,也忘了叫,瞬時間,山溝中寂然無聲,我從鬆樹的隙縫裏望出去,正好看到那奔跑著的人——一個平凡的農人,腿上滴著血,一跛一跛地飛跑著逃走,然後,就是一陣日本人的呼喝聲,又一排槍聲,那農人倒了下去。我呆住了,第一次了解死亡是怎樣突然就能來臨的,第一次看到鮮血從一個活生生的人體裏流出來。
母親的臉色雪白,她緊摟著麒麟,用手按住他的嘴,阻止他哭出聲來,小弟的頭全埋在父親的長衫裏,嚇得身子發抖,祖父的嘴唇顫動,在那兒不出聲地詛咒。時間似乎過了有一世紀那麼久,然後,那批日本兵從山溝出口的鬆柏掩護之處,一個個地走了,居然沒有人發現我們。
目送那群日本兵走得看不見了,母親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臉色依然發青,麒麟掙出了母親的手心,坐在地上直喘氣,也忘了吵肚子餓了,小弟抬起頭來,那對又黑又亮的眼珠骨碌碌地轉著,嘴裏結結巴巴地嘰咕著:“槍,槍,好長……好長……的槍!”
母親伸手要去抱小弟,小弟仍然結巴著:“槍,槍,有槍!有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