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有不少販賣海鮮的女人們,手提著已煮好的蝦或蟹,一美元五隻龍蝦地叫賣。我要了一份,盡管味道不算很好,但已能滿足貪欲的胃。埋頭吃蝦時顧不上看身邊,隱約間卻覺得有個小小身影正在靠近自己,大聲唱歌,又慢慢走近我。我不由得抓緊攝影包。小身影並未靠得很遠,隔著三四米的樣子,看著我桌上吃剩的蝦。她的眼睛清澈而幹淨,我開始以為她會像其他在柬埔寨遇到的流浪兒童,伸出一根手指要“One Dollar”,甚至期待她講出那句話。然而她什麼也沒說,隻是一動不動地看著我,看著我撕碎蝦身,擠出蝦肉,再扔進嘴裏。頓時,我恍然大悟,她在等著我吃完蝦,捧走殘頭剩殼。
我沒有勇氣再吃下去,向她揮揮手,示意她捧走還未吃完的蝦。小女孩跑近了,雙手合十表示感謝,然後細心地收拾掉桌子上的所有殘餘。轉身要走時,她又送給我一個微笑,那是天真無邪卻又寫滿饑餓貧窮的笑,酸澀得我眼睛仿佛進了沙,直流淚。
月亮總會擁抱星星
關於單身女性在緬甸旅行,有個傳說:無論走在哪兒,都會得到熱情的關心。如同天空中的月亮,盡管光芒微弱,也盈動著去擁抱星星,每個緬甸人都抱著傳說的力量,從天而降要拯救單身女子的行動,潛移默化到緬甸的各個角落。這是在認識May之後才明白的道理。
當一個人旅行到曼德勒時,穿素淨白衣的May滿口法語正和身邊半禿腦袋的法國男人說話,法國男人舉著手裏一遝一百歐的鈔票,大吵大嚷地說:我有錢,有的是錢,就是花不去!
曼德勒銀行在周末不營業,私人兌換點根本不接受歐元大鈔,這有點像是注定的窮“富翁”,滿口袋的錢就是花不出去。May一邊解釋一邊看我,好像我有什麼特別的法子能夠解救她。本來隻是看熱鬧,還以為是兩口子在吵架,May果然走向我,問我是不是周末銀行歇業。
盡管不是當地人士,但細讀有關緬甸的資料介紹,也知道周末銀行不開門,並且在緬甸這地界,歐元根本沒有美元好使,說得不好聽點,通用度連人民幣都比不上。對May的問題,我還是點點頭,站在她旁邊的法國禿男像泄了氣的皮球,停止了抱怨,不得不接受May的提議,和人分擔車船費,住在條件一般的小旅館,去消費一般的普通餐廳。也許突然從高消費階層跌入草根消費層,法國男顯然不夠適應,而我又成了與他們共同分擔各種費用的成員之一。
法國男的名字確實記不住了,就叫他皮埃爾吧。皮埃爾同學不知道是想顯示自己來自優越的法蘭西帝國,還是顯擺自己夠土豪,或者彰表自己夠國際主義精神,和我聊天的第一句話是:北京開了奧運會吧?我點頭。第二句話是:在你們中國,家庭隻能生一個孩子吧?我又點頭,極不客氣地走開,因為他的第三句話一定會是:看吧,真可憐……這樣的場景若不是親眼目睹過他與當地人的交流方式,大概也難想到幾大千公裏坐十幾個小時飛機從法國到緬甸嘮嗑,嘮得也太沒水平了。所以我和皮埃爾的話不多,零星算下來也沒有十句話。
May是皮埃爾在法國請的導遊。May是土生土長的緬甸人,年輕人用了些法子才移民去法國,考到導遊執照,為那些想到緬甸感受東南亞風情的法國中產人士提供陪同服務。原來皮埃爾與她,隻是雇用關係,我有些明白皮埃爾的臉色產自哪兒了。
May對我很熱情,在她臨時組團的小團隊中隻有我和她是亞洲人,且是女性,對我的照顧有時候超過對皮埃爾的服務,她甚至用紙條寫下她覺得好的餐館和旅館,叮囑我一定要去她推薦的地方,方便又安全,這樣才能讓她放心。所以在曼德勒相處幾天,不得不分開時,她的眼睛也有些濕潤,後來才明白那是對我的不放心,對萍水相逢的單身女子,如親友般地操心。
我果然是個聽話的孩子,在蒲甘,拿著她寫好的紙條,落款的名字,去她推薦的旅館,拿了個絕好的入住價格。住到第二天,坐在大廳喝茶看書時,突然聽見身後傳來驚喜的叫聲,那是在叫我的名字,我轉過身看見仍是素衣一身的May,她走過來緊緊地擁抱我,很高興再見到我似的。
我又和May相處了一周,讓我又明白May的這種母愛泛濫似的“擁抱”,不知源自何處,洋洋灑灑重重包圍,直到你完全相信,她就是沒來由地願意和你在一起。很久之後,在一本有關緬甸文化的書中,看到一段提及單身女性遊客的話,單身女子在緬甸,就是會得到來自每個人泛濫般的關愛,就仿佛是說即便你是個大齡剩女,寂寞得發痛,拒絕這個世界,但隻要來到緬甸,我們都會愛你,讓你不相信自己會擁有那麼多人在關心你。如同,月亮的光茫總是會擁抱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