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困惑,他解釋道:心連心藝術團去年上這兒演出,一個彈吉他的叔叔很喜歡我,給我彈了這首曲子,名字叫雨水。

你再彈一遍。

他彈起來,用截下的塑料格尺當撥片。我聽了聽,這是一個完整的作品,不是歌曲,也不是中國樂曲,圖嘎彈得挺好。

你聽一遍就會了?

兩遍,他舉起食指和中指。

他的天賦很高。這應該是一首鋼琴作品,夜曲一類。

對啦,他突然大喊,我想起來了,這是少蓬創造的曲。

我想了想,你說的是肖邦吧?

對,肖邦,心連心那個叔叔說的。你認識肖邦嗎?

我說肖邦早死了,他是波蘭人。

你說說肖邦的事吧,他臉上閃出神往的光彩。

肖邦?我真不太了解肖邦,勃拉姆斯、維瓦爾弟和貝多芬的故事我知道一點。我說,肖邦是個演奏鋼琴和為鋼琴作曲的人。他父親是法國人。他的老師故意不教他,讓肖邦自由發展。他拒絕了俄國皇帝給的榮譽稱號,一生沒結婚,就這些。我又想起,他說的這首雨水,應該是肖邦的《雨滴》。

圖嘎說,我覺得肖邦是個在雲彩上行走的人,他手裏拿著噴壺往森林裏澆花。他懂得蜜蜂和露水的心思。他的手非常靈巧,像用花瓣撥琴。我彈他的曲子就想起雨從玻璃上往下流。

他的想象力蠻好。我問,你知道肖邦彈什麼琴嗎?

他用手比畫,比這個琴大,跟吉他差不多,刷紅漆。

我告訴他肖邦彈的是鋼琴。鋼琴就像把立櫃放倒那麼大,鍵子像一排牙齒,有白鍵和黑鍵,黑鍵是半音。

什麼是半音?

米和發都是半音。

就它們倆是半音?

這個事很麻煩。多有升多,來有升來,也是半音。降米、降索也是半音。升發對米來說就成了全音。很複雜。

曲調越複雜越好,他竟然說出這麼一句話。圖嘎是個沒見過鋼琴的孩子,他用白膠合板黏的假三角琴彈肖邦,而城裏不知有多少孩子在憎恨鋼琴。

你能教我一首肖邦的曲子嗎?圖嘎問我。

我不會。這三個字我說出來很慚愧,我多想說可以,然後教他一首肖邦的《蝴蝶練習曲》以及我最喜歡的肖邦的——輝煌的《大波蘭圓舞曲》,但我不會,連哼唱一遍旋律也做不到。

圖嘎禮貌地點點頭。他說,再學會一首我就夠了。我喜歡肖邦,可我們這裏的人都沒聽說過肖邦。

我離開了少年,既然幫不上他又何必打擾他呢?傍晚的時候,我從稅務所食堂的窗戶看到,一群白鵝昂首走過土路,圖嘎揮一根柳條跟在後麵。他斜挎著那隻係麻繩的三角琴,琴身用藍墨水畫著兩顆星星。

摘自《杭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