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
作者:月輕寒
剛畢業那年,申請到一個支教名額。在別的同學四處覓衣尋食時,我氣定神閑地拖著行李箱去××小學報了到。
到校後始知土茨茅屋為何模樣。學校對新來的年輕教師很是優待,將最好的一間房子分給我當宿舍。房子是這裏少有的紅牆褐瓦,搭建在樓梯口之上,開門見路,路上時不時有農用拖拉機轟鳴而過,卷起滾滾塵沙。我有點明白,為何這房子連個窗戶都沒有的緣由了。夏天悶熱難耐,和同事訴苦,傳到校長耳朵裏,校長倒也是個幹脆人,當天帶著幾位男老師,扛著鐵鍬徑直而來,對準牆麵幾下夯去,關上一扇門,上帝終於為我打開一扇窗。窗戶對著操場,視野開闊,令人心曠神怡。
這洞穴固然實用,但是與美觀無緣。我便用彩紙圍著這不成規則的窗戶貼了一圈花邊。扯幾尺塑料薄膜蒙起來,倒也像個樣子,頗為得意。夏天就用牙簽將那塑料膜戳滿小洞洞,便是天然紗窗。
書桌是學生用的雙人課桌。媽媽給準備的翠綠色窗簾是用不著了,便拿來鋪上當桌布。正好與床單的鮮綠遙相呼應,白色的蚊帳靜靜垂下,枕旁好友送的小公仔隱約可見。晨起,可以望見孩子們出操的小小的英姿。暮色四合,目送最後一個孩子邊踢著小石頭邊輕快地跑回家。夜晚,一簾月色傾瀉而下,小屋裏又是“半床明月半床書”的情景了。那時,我一度如此滿足自己的狀態,簡直有點樂不思蜀了。
同窗好友從城裏來看我,不出幾天就抱怨沒有電腦和電視。每天我翻著學校僅有的幾本藏書,她就窩在床上玩PSP。送她走的那天,我心裏悄悄哭過,幾分不舍,幾分惋惜。她沒看到我為她布置的滿天星星,是那麼清澈,那麼透亮。
幾年後,偶然的機緣讀到我曾經教過的一位學生寫起我的小屋:“X老師的小屋很美麗和溫暖,讓我很難忘記。”她的作文,打開了我的記憶之門:
班上的學生家裏多是引車賣漿之流,用現在通俗的話來說,他們還有一個統稱:農民工。窮人家的孩子除了早當家,還抗跌打摔傷。衣服不要說分四季,哪怕分兩季也算是條件不錯的家庭了。我最通常見到的是,冬天裏麵穿的棉毛衫子,夏天到了,一脫,就是長袖T恤。我教小學四年級,班上有一個女孩子,某天上課時,發現她的臉鐵青鐵青,小小的身子簌簌發抖。一問才知道鞋破了,裏麵進了水。她自己往外邊倒了一部分出來,於是剩下的水,就隻能靠體溫來烘幹了,無奈穿得本來就單薄,這無異於雪上加霜。我心疼地把她抱進我的小屋,趕緊生了一盆炭火,慢慢地替她烤幹了鞋子。
後來,因為世俗的責任,我離開了這所學校。但是一直懷念著我的小屋子。原來我不是一個人。
摘自《揚子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