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窗夜話之長安驚夢(三)
錦繡華章
作者:靡寶
*阿紫*
那天,我同阿紫一直聊到東方發白,對她描述的東西依舊一知半解。隻是我答應把她送回洛陽,她也不用再在窗下鬼哭狼嚎了。
我同阿紫做了朋友,平日裏便湊到一起聊天。
一日薛晗路過,見我對著一株牡丹喃喃自語,非要打探一下。
我說:“你這人真煩。你又看不到,湊什麼熱鬧?”
薛晗滿口文縐縐的:“名花傾城,我心向往之。”
我之前跟著他喝了幾滴墨水,說:“巧言令色鮮仁矣。”
薛晗很無奈:“是鮮矣仁。”
阿紫笑得燦爛:“你們兩個真好玩。”
我忽然想到,問薛晗:“你可知道洛陽怎麼走?”
薛晗問:“你要去洛陽做什麼?”
我指著牡丹說:“我要送阿紫回去。”
薛晗笑著搖頭:“你知道這株魏紫是誰送的嗎?是安祿山。”
我問:“這個什麼山,又是什麼人?”
薛晗猶豫著,到嘴的話卻又吞了回去。他伸出手,理了理我亂糟糟的頭發,說:“外麵的事,你不用管。你隻快快樂樂的就好。”
我沒明白。他卻不肯再說,隻溫柔地衝著我笑。那是他的招牌笑容,從什麼角度看都像朵花兒似的。
他不肯幫我,我自己知道想辦法。花了幾枚銅錢,就從柴火房的阿丁那裏打聽到了我想要的東西。
“去洛陽?東市口有租騾車的,二十錢就可以到。二小姐,你是要去趕洛陽花會嗎?”
我興致勃勃地跑回房裏,把這些年攢下來的私房錢取出來,然後換上了小丫鬟的衣服。趁著天快亮人獸困倦時,搬開家裏牆腳的磚頭,鑽了出去。
現在想起來,都很佩服我那時候的大膽。我獨自跑到東市口,見到趕車的大爺,問:“我要去洛陽,要多少錢?”
大爺噴一口煙,哈哈大笑,露出滿嘴黃牙:“哪家的丫頭偷跑出來了?毛焦火辣地趕著去會情郎嗎?”
所有人都捧腹大笑,我卻欣賞不來,固執地道:“我要去洛陽!”
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阿眉,你怎麼在這裏?”
一看,居然是胡人小哥蘇塔。
我拉著他的手:“蘇塔,我要去洛陽。”
蘇塔叫道:“你肯定是瞞著家裏跑出來的。到時候你家人栽贓我拐賣,會打我得皮開肉綻的!”
想象力也太豐富了。我從身上掏出錢,在他眼前晃過。蘇塔的綠眼珠隨著一轉,然後咽了一口唾沫。
“好吧,我帶你去。”
我們租了一輛馬車,蘇塔會趕車,我穿他的衣服扮作小哥兒。沿途風光那叫一個好啊,我愉快地唱著蘇塔教我的他們民族的曲子。
當然,我全然不知此刻家裏已經炸開了鍋。
洛陽繁華熱鬧,一點都不亞於長安。滿街漂亮的姑娘小夥,我和蘇塔都看花了眼。
我們花了一番工夫才找到阿紫說的那座養花的大院子,銅獅朱門,烏牌金字。我走上去,說:“我找三郎。”
門人打量我。我聽蘇塔的建議,換回了比較體麵的小姐衣服,所以他們沒有把我當小叫花子轟出去。
過了半刻鍾,大門開了,一個穿月白杉子,長得眉清目秀,卻是一臉倦容的年輕男人走出來,看到我,問:“姑娘找我?”
我問:“你是三郎?”
男子好奇地看著我:“我就是。你是哪家姑娘,找我什麼事?”
我說:“阿紫托我來找你,要你帶她回去。”
男子臉色刷的一下變青,然後又刷的一下變白,再刷的一下變紅,像耍雜耍的。
他結巴道:“你你你……你怎麼知道阿紫?”
我說:“阿紫是我朋友啊。喂,你不是她心上人嗎?你到底救不救她?”
男子瞪著眼珠,他身旁的家丁如臨大敵,統統圍了上來,以為我要對這個人不軌。
男子問:“阿紫現在你府上?”
我點頭。
“令堂可是沈禦史,家在長安?”
“你知道啊。”知道就好辦了,“阿紫天天哭,你快去接她吧。”
男子臉色一變,眼睛裏似乎有了淚水。看來他是真的喜歡阿紫。
那個男子留我吃了一頓午飯。他們家的院子樓宇高大,裝飾華麗,花草扶疏,比我家氣派多了。我卻待不慣,不顧挽留要回去。那人便派了一個家丁和一個老媽子一路護送我回去。
我回到家,從家門口就被直接帶到了祠堂。爹直接在我屁股上踢了一腳,我一骨碌滾到祖宗牌位下。然後祠堂的門砰地關上了。
二太公從後麵飄出來:“野丫頭,你可知道家裏鬧翻了天?”
我說:“二太公,我好餓。”
“你還知道餓?”
這不是二太公的聲音,是薛晗的。他冷笑著負手站在角落裏,目露凶光,陰森恐怖,比鬼還像鬼。
我問:“你來幹什麼?有沒有吃的?”
他問:“你去洛陽了?”
我問:“水晶包子有嗎?蝦餃呢?”
他問:“去洛陽做什麼?那個胡人小子同你一路去的?”
我說:“沒有包子,饅頭也行啊。”
薛晗大怒:“給我嚴肅點!”
我委屈地說:“你幹嗎那麼凶?”
薛晗登時麵露愧疚。
我看他是沒有給我食物的打算,徑自從香案上取下還算新鮮的桃子,咬了起來。
薛晗氣呼呼地走了,而我卻被鎖在祠堂裏三天。中途娘和姐姐都有送飯和被子過來,我吃了睡,睡了吃,還長胖了幾斤。
到了第三天的時候,我終於被放了出來。
阿紫來找我:“見到三郎了嗎?”
“見到了。他說等處理完手上的事,這幾天就過來接你。”
阿紫高興地摟住我:“阿眉,謝謝你!”
那個三郎動作倒是挺快的,當天下午我就在爹的書房窗下瞅到了他的身影。他在和爹說話,我偷聽到隻言片語,例如什麼“情之所鍾,實難割舍,隻當初一時軟弱屈於強權”、“人各有癡,讓沈大人見笑了”、“沈大人割愛之心,某某無以為報”。
耳邊忽然有人吹氣:“在偷聽什麼?”
我被薛晗嚇出一身冷汗。這家夥,練了輕功,又愛買弄,成日來去無聲,像鬼一樣。
裏麵書房裏,爹正在客氣地道:“那老夫就將它托付給你了。它可是老夫心頭之寶,還請公子日後全心愛護關照……”
薛晗好奇:“姨爹說誰呢?”
我擔心被裏麵人聽到,急忙捂著他的嘴把他拉走了。
跑遠後,薛晗問我:“你到底是不是同那個胡人小子跑去洛陽了?”
薛晗看不起蘇塔,將軍少爺怎屑賣藝兒郎?我卻喜歡蘇塔直爽豪放,待人真誠。薛晗整天隻知道臭著一張漂亮的臉,蘇塔笑容燦爛更討我喜歡。
我一時起了心思,故意說到:“我是見心上人去了。”
薛晗一愣,猛地大笑起來。真難得他會笑得這麼沒形象,眼淚鼻涕都出來了,若是小丫鬟們看了,還不個個晚上做噩夢?
我惡心道:“你夠了沒,這有什麼好笑的?”
他喘著氣說:“你見心上人?你才認識幾個男人啊?”
我回嘴:“非要認識天下男人才能有心上人嗎?”
薛晗沒話說了。
我得意,把阿紫當初說的話照般過來:“我同他茫茫人海之中一見鍾情,他就是我想嫁的人,我願為他做一切。”
薛晗的笑容有點掛不住了:“你都從哪裏學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個姑娘家,說這羞不羞啊?”
我說:“兩情相悅有什麼可羞?”
薛晗終於板起了臉冷笑道:“你怎麼知道是兩情相悅?兩情相悅你還千裏迢迢跑去見他?”
我惡狠狠地道:“如果不兩情相悅,他又怎麼會上門求親?”
薛晗的臉忽然白了,他驚愕地瞪著我,說:“你說什麼?”
“上門求親啊。你剛才不是也聽見了嗎?爹都已經答應他了。”我學阿紫裝出一副嬌羞的模樣。
薛晗漂亮的眉毛擰在了一起,眼睛裏在冒火,嘴巴抿得緊緊的。
我天真喜悅地瞅著他,很高興自己把他嚇住了。
薛晗抬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忽然轉身走來。這個人,越來越陰陽怪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