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火鳥追仙(1 / 3)

火鳥追仙

仙路·十裏桃花

作者:羽仟仟

【一】

光禿的岩石裏鑽出的螞蟻在我身邊忙來忙去,更有甚者,爬上我的身體,絲毫沒有敬畏的意思。好歹,我也是一把仙劍。

於是,不由歎息一聲,英雄遲暮啊。

遠天,再也看不到九重天上清澈得要滴出水的藍,沒有身穿七彩霞衣的女仙們織錦鬥豔,沒有不道德的神仙丟下瓜子皮變成流星。

隻有不動的風,渾濁的氣。天邊濃厚的黑雲被一道無形的力量隔絕在島外,連同翻滾的渾濁海水,混成一片抹不開的混沌。

這裏是碧落海上的空冥島,向北百裏,就是天與地的邊緣,魔界。天地間濁氣彙聚成魔物,世間罪惡越重,邪氣勝正,魔界之災越猖狂,甚至會反噬六界。

這樣的地方不適人居,不適仙居,卻有極其重要的戰略意義。各界曾集結力量築起一道結界,以空冥島為界,隔絕開魔界與其他六界。

每過千年,各界會推舉代表駐守空冥島,名為監視魔界動向,實則是去做炮灰。這一千年,輪到仙界。半點油水沒有的差事,眾仙避之不及,最後竟落到司望君頭上。隻因他在不久前犯下大錯,使得魔界險些攻入仙界。

自打我跟隨司望君從仙界被貶到這荒涼之地,已有十年。

十年於仙人,不過彈指。可日子,還是要一天一天過的。我正要作首詩附和此番心境,卻被人拽住,猛地拔了出來。

那人拎著我,一路唱著小曲到小溪邊,快準狠照著水中一拍,就有魚露著肚皮浮上水來。

是的,曾經名震六界,以北鬥之破軍星為名的我,仙劍搖光,如今被人用來捕魚。

更甚者,此人得空時,還會在我身上綁根凍銀絲,絲上栓跟翠鳥羽,垂釣一番。

若是從前,這人早該被我的劍氣轟成渣滓了,可如今——

“灼妍,”我極力維持一把仙劍應有的氣度,“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用完以後要將我擦拭幹淨。”

那抱著一簍子魚的少女腳步一頓,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虎牙:“搖光你真囉嗦。”話音未落,揮手揚起一簇火焰,將劍鞘上的水汽蒸幹。

我被熱氣熏得暈乎乎的,剛要抗議,卻見她做了個鬼臉,轉了個圈,變作一隻火紅的鳥飛遠了。

畢方,上古仙獸,生於木而司火。火焰熾熱而明亮,能夠對抗世間的邪氣黑暗。他們的力量從數千年前的一場戰役中就可窺見。

當年,黃帝斬首蚩尤後,蚩尤的血化為冥蟲,帶領冥兵反攻。黃帝欲往泰山召集鬼神與之對抗,不想半路遭到冥兵伏擊潰不成軍,正是畢方現身助其度過此劫難。

可這樣的力量太過強大,惹得仙界忌憚,自是與畢方一族不親厚。與此同時,畢方在人間出現時總能引起火災,凡人更是敬畏它們。 他們隻能再人間流浪,從一處沙漠遷到另一處沙漠,永無休止。

灼妍火紅的身影好似一束火焰,劃破空冥島暗沉的天際,我有些怔忡,還在思考那個問題——她為什麼要追隨司望君到這裏。

【二】

灼妍對司望君的追逐始於一場仙界筵席。

仙界不太待見畢方一族,也不敢把關係鬧僵。畢方一族每百年甄選出一位族中精英到仙界任職,那一百年,選出的正是灼妍。據說她剛被關了千年的禁閉,能從族人中脫穎而出實在不易。仙界特意為她辦了場接風宴,司望君作為德高望重的上仙受邀出席。

他像往常那般獨自在一處靜坐,不與別的神仙交談,更不接受女仙們的秋波。據說,他的元神修成一棵菩提樹,舉止神態就像一根木頭。可偏偏,是根太好看的木頭,讓關了千年禁閉的灼妍一見就難以自持。

她激動走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漲紅了臉,說了句極其惡俗的搭訕詞,終於又見到你了。

眾仙豎起耳朵,想要窺聽她與司望君之間有何前緣,卻在下一瞬間見一道白光閃過,司望君揮袖間,灼妍徑直飛出十丈遠。

她卻又不屈不撓爬起來。那時我待在司望君袖中,可以想象他冰冷的目光,他看她,甚至所有女仙,總是這般。

從那以後,我總能時不時見到灼妍的身影。

她變成一隻小鳥,與仙府中的鳥類搶鳥窩,隻為看司望君在樹下打坐。僅僅是想著自己與他呼吸著同樣的空氣,就快樂地發出一聲鳴叫,卻被司望君識破真身,一掌自樹上打了下來。

她買通了府中的仙仆,討了為司望君燒洗澡水的差事,卻因太過激動而控製不住火勢,險些將仙府付諸一炬,結果自然是被臉色鐵青的司望君趕出了仙府。

她得知司望君喜好六界中的珍貴樹木,跑去魔界偷來最珍貴的昆木種在仙府中,卻不知道昆木與仙界水土犯衝,放出魔氣,毒死了府中大片樹木。

終於,司望君忍無可忍,在仙府上空布下結界,禁止一切鳥禽入內。我看見一隻可憐兮兮的小火鳥屢次撞在結界上,撞歪了翅膀,最終從二郎神家的哮天犬在牆角刨過的洞裏鑽了進來。

她走路搖搖晃晃實在可憐,我便好心告誡她,“趁著司望君還因你是畢方留了幾分情麵,你該收斂些,小心他真的討厭你。”

聽了討厭二字,她搖搖晃晃像是要站不住了,黑亮的眼裏聚起水霧。

嘀嗒,有東西落到地麵的聲音,卻不是她的眼淚,有血從她火紅的鳥羽裏滲出。她從魔界盜樹時受了傷,一聲不吭,隻小心翼翼舔著傷口。

何苦呢,我歎了口氣。仙界哪有什麼愛,不過是擁有漫長壽命的神仙學著凡人做些無聊的情態。卻又不免對她生出幾絲憐惜,可惜她看上的偏偏是司望君。

眾仙多對灼妍冷嘲熱諷,說她鬼迷心竅,有傷風化,丟盡畢方一族的臉麵。畢方族的長老們也曾親自來仙界接她回去,可在見了司望君後,就歎息歸去。

畢方生於木,對木頭有天生的好感。

我想這竟是灼妍傾心司望君的原因,每見司望君,腦中總出現一幅火鳥在菩提樹上做窩的場景,憋笑憋到內傷。

因為愛的理由有些可笑,我也就把灼妍對司望君的感情當笑話看了。可當司望君犯下大錯被貶空冥島的時候,她卻毅然追隨。

“你知道,去了空冥島的神仙,就算能留著命回到仙界,也難以獲得往日的名聲地位。空冥島比沙漠可怕得多,你難得到了仙界,能謀個好差事,又何苦找不到神仙才俊。”

她似乎並未認真考慮我的話,當日就去天帝麵前領了委任的旨意,名正言順成了司望君的屬下。

【三】

我想,若我不是上古玄鐵打製的劍,一定會愛上灼妍。神仙中談情說愛的,難得有她這麼認真的。

司望君因遭貶謫,往日冷漠的脾性變得頹廢而暴躁。

在我的前任主人,浴天火失敗的鳳凰後,司望君是唯一擔得起戰神稱號的仙人。他喜悅的唯一來源是完成每一次任務,在或大或小的戰役中展示他的威嚴。

在此之前,他確實是百戰百勝。

我想不明白他怎麼會犯這樣的大錯。在某次巡邏的時候,錯斷魔界的動向,將多數天兵調往錯誤的地點,使那群行蹤詭異的妖魔如入無人之境,險些攻入仙界。為此,仙界損失眾多人馬,更有幾位知名天將被妖魔吞噬,魂飛魄散。眾仙惶恐不安之際,魔界卻又離奇撤退。

“人有失手,馬有失蹄,神仙也免不了俗。想當年的戰神鳳凰是天生的仙體,戰無不勝,卻在浴天火涅槃時失敗,連元神都尋不到,更不消說司望君這樣後天成仙的了。”

我聽兩個仙界的使者在空冥島這樣嚼司望君的舌根,難免氣憤,卻不想司望君出現,險些將他們打成重傷。

從那以後,空冥島便越發蕭條了,再沒有仙人敢來此拜訪,要不是有灼妍在,這裏就連最後一絲生氣也消失了。可我更害怕司望君發怒的樣子,似乎他像妖魔那樣,無法抑製體內的戾氣。

這十年間,灼妍從六界尋來無數樹種,試圖在荒蕪的空冥島上種活,總以失敗告終,卻不曾放棄,固執的以這種方式激勵他。而司望君依舊不放棄驅趕灼妍的意圖,我卻知曉他心情的變化,從前是不耐,現在是不忍,不忍她跟隨他受苦。

我忽然想起從前在仙界,司望對灼妍下手總是留九分力,分明早見她窺探卻還若無其事靜坐許久,分明可以連哮天犬的狗洞也一並堵嚴了,分明可以不對她的追逐那樣在意。

有舊友來訪,讓我暫時忘卻這些鬱悶之事。

風神掌管六界之風,自是一位八卦好手,十分對我的胃口。

“搖光,你在空冥島過得蠻滋潤嘛。聽說碧落海裏的魚長三丈,肚子裏有不少油水,你該是嚐過鮮了。”他見我的劍鞘上沾著一股魚腥味,便不懷好意打趣我。

“得了吧,我隻吃過灼妍從溪裏捉的三寸小魚。”

風神不信我會淪為捕魚利器,我便帶他去灼妍捕魚的小溪旁,順便洗去一身腥味。

不料那溪水忽變得奇深,有股莫名的吸力,我一時穩不住身形,風神來拉我,卻與我一起下沉,恍然間,進入另一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