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淚水都已經啟程”
用什麼辦法不讓雞雛出來,揣著這個雞蛋周遊列國呢?那些偽詩人,揣著雞蛋旅行的人,他們把雞蛋都閹割了。
詩原來是天生天長
席慕蓉的詩,如茉莉,好像沒什麼季節,想開就開,說香就香。
這樣的詩或植物有一種危險,會突然湮滅,因為借不上“他生他長”的勢。
《七裏香》不止七裏,大江南北,流被之處須波音飛機開五個小時,“繁華裏生出繁華”。引出《無怨的青春》、《時光九篇》和《邊緣光影》,層層疊疊。
這常常是一種敗象。因為一個人的文字被太多的眼睛接著,就走樣、變形,被迫演唱規定曲目。
而新詩集《迷途詩冊》表明席慕蓉沒敗,寧靜而闊大,風神清明。
金色的馬鞍,引領她直至落雪的地方。
她說:“當你在遠方呼喚別人的時候,我知道,其實有一部分也是在呼喚著我。”是的,鐵馬、黃河和蒙文課用低沉的喉音呼喚穆倫·席連勃。
溫泉上的月亮
1
查幹努德村在烏蘭紮德噶的西北方向,靠近汗山,植被好,這裏還有溫泉。
我天黑後住進來,看不到景色。第二天早上,沒等醒過來,已被鳥和蟲子吵醒。我住的房子包圍在樹林裏。蟲子喊叫:篾~篾~篾,中間穿插圓潤的鳥鳴,比蟲子鳴叫高雅得多。我躺在炕上想,林中到底有多少種蟲子和鳥呢?它們被青草和密密麻麻的樹葉遮蔽著。它們不須走南闖北就擁有一個繁茂美好的世界度過一生,多好。露水、陽光、食物、床,在樹林裏應有盡有,何必到外邊去呢?我昨夜入住的時候,一彎新月從樹林縫隙露出半張臉,其神秘莊嚴會讓鳥兒感到身在天堂,怪不得它們不停地鳴唱。
我覺得我不要再矜持了,應該去拜訪這些蟲鳥先生女士。但出門之後,我把蟲鳥忘記了,吸引我的是大片的野花。
剛剛清晨,小花早已經仰起明媚的臉迎接天光。按照人的功利的思維,人所有的美好都是給人看的。野花不這樣想,它們在荒山野嶺照樣顯露最美,不為誰看,隻在不辜負自己的一生。我眼前有一朵小黃花,它的臉多麼幹淨,好像用畫筆剛剛畫出來的,顏料還沒幹。但花的麵龐的色澤和露珠的質感畫筆根本畫不出來的。我看眼前這朵花,感覺人對花的形容多麼無奈——鮮豔、嬌美,都不準確。樹林裏的小野花獨自開放,並不嬌,也不柔,應該叫勇敢。鮮豔的鮮還靠譜,它多麼新鮮,像嬰兒剛剛來到世上。然而它每一天都這麼新鮮。小孩子的臉三天不洗就成髒猴了,好多吸煙喝酒的大人,臉怎麼洗都是髒的。它不豔,是質樸。小黃花在風雨裏保持著最清潔的臉。它仰著臉,像對人說話,又像聽人說話。可是,小黃花,我能對你說些什麼呢?你比我們都純潔,都漂亮,一點壞心眼都沒有。我給你起個名字吧,管你叫二丫。
我不知二丫在對我說什麼。從物理學講,人所能聽到的聲音是極為有限的,人的耳朵聽不到更多聲音的波長,也聽不懂昆蟲之間相互傳達的由一組化學模塊編組的信息,它並非是物理學的聲音。虎嘯狼嗥、貓咪叫春和人作報告都是聲音,“叫”是哺乳類動物獲取信息的方式。而那些在人類看來屬於“啞”的生物,比如草木、魚類以及不發出聲音的小蟲,自然有自己的語言,隻是人類聽不到而已。小黃花二丫對我說的話是什麼呢?我估摸是這樣:
你好!小黃花說,你走了多遠的路?
花兒們像孩子一樣,喜歡奔跑,可惜不會,這是它們最遺憾的事。小花隻好等風,讓風把花信吹到天涯海角。這麼著,花又轉世去另一個地方度過一生,也許是馬路邊上,看人流車流;也許在懸崖邊上,看小鳥從身邊飛。花的一生又一生在這片土地上開放、枯萎、再開放,比人之東奔西走的一生好得多。
2
出了樹林,見一片長青草的土堆冒出白氣,像蒸饅頭的大鍋剛揭開蓋子,白氣彌漫幾十米。早上有人在草原蒸饅頭嗎?那得是二十幾口大鍋。我走過去,白氣彌漫方圓一百多米。土堆高,我還是看不清什麼在冒氣。也可能牧民企業家建的汽水廠爆炸了,浪費了這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