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醫院的手術室裏紅燈如此刺眼。
湛楊在手術室的門外憂心地徘徊,他幾次不住地看向手腕上的表,湛藍和郝嘉已經被推進去二十分鍾了,可他卻隻覺得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郝盈曦在電視台有節目要出,還未聯係上,湛楊想著想著,隻覺得心裏越來越煩躁,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手上的煙。
終於手術室的門開了,帶著白色大口罩的醫生從裏麵走了出來。
湛楊急忙地迎上去,“醫生,我女兒……”
醫生點了點頭,“放心,其中一個孩子隻是皮外傷,沒有大礙。”
“那另一個呢?”湛楊急忙問。
醫生皺眉,“另一個的腳踝被坍塌的圍牆石頭砸斷了,我們現在馬上要給她做接骨手術,血庫裏的a型血有些緊缺,所以我們現在正在向臨近的醫院調用……”
“a型血?”湛楊急促地打斷了醫生的話,“你說哪個孩子是a型血?”
醫生皺緊眉頭,顯然對這個提問有些匪夷所思,可還是耐著性子地答道:“是穿黑色製服的孩子,另一個個子較高一些的女孩子是b型血……”他說得有些不耐,似乎對湛楊作為一個父親卻不了解自己孩子的血型顯得頗有微詞。
醫生轉身重新走進手術室好久,湛楊依舊是愣愣地盯著那個“手術中”的紅色警示燈發呆,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想不明白。直到手上的煙頭燃盡了燒到他的手指,強烈的痛感才使得他恍過神來。
原來湛藍是a型血,郝嘉才是b型血……那麼上次在醫院裏的事……
那天的一幕又如放映般的在眼前重現,那時候也是兩個孩子一起進了醫院,不同的是郝盈曦先他一步到了醫院……而接下來……似乎要接近事情的真相了……
那張精致而美麗的臉又浮現在了湛楊的眼前,他突然憶起16年前那個單純的姑娘,沒想到歲月不僅會催人老,更會令人的心變得麵目全非……
他想著想著,突然隻覺得無盡的蒼涼感溢滿了心頭,他幾步走到牆邊,一記拳頭重重地朝牆上砸去,瞬間,點點的紅色鮮血弄髒了那份雪白。
他一拳一拳地砸著,好像不知道痛一般,醫院的走廊裏,消毒水混合著血腥味道,讓人一時間無比疲憊。
郝盈曦忙完電視台的節目趕到醫院的時候,湛藍和郝嘉已經下了手術台被推進了病房裏。
她匆忙地奔進病房,人還未走到湛楊跟前就急著開口問道:“嘉嘉怎麼樣了?”
湛楊站起身,“沒什麼事,打了針睡著了。”
郝盈曦俯下身,用手理了理郝嘉額前的碎發,突然湛楊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沒事了,兩個孩子剛剛輸完血。”
郝盈曦的手隨著這句話僵硬在了半空中,好半天她的手都未能落下來,沒有人說話,空氣似乎因為這句咒語而瞬間凝固了。
許久,郝盈曦轉過身,她低下頭看了看湛楊手上包裹著的白色紗布,心裏已經多了一份了然。
“你都知道了?”郝盈曦的聲音似陳述般的平靜。
湛楊定定地望著郝盈曦的臉,還是那般的笑靨如花,可是卻沒想到內裏卻早已變得如此陌生。
“為什麼?”這三個字似乎是被湛楊咬著說出來的,他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異常憂傷,那眼神似乎瞬間蒼老。
郝盈曦從包裏摸出了一支煙,點上,重重吸了一大口後才再次開口,“湛楊,我們出去談吧,別吵到孩子休息。”
走廊裏一片寂靜。直到這支煙燃得過了半,郝盈曦才再次開了口,“沒錯,郝嘉並不是你女兒,她是我領養的孩子。”
“可你為什麼要讓我誤會湛藍不是我親生的女兒?”湛楊的臉上有痛心疾首的表情。
郝盈曦慘笑了一聲,“難道你不明白嗎,一個母親的心情,我隻是想讓你可以嘉嘉好一點兒,就像是親生女兒那般……”她頓了頓,一字一頓地說:“你虧欠我的,我希望你都可以補償給她,就像你說的,養了這麼多年,其實是不是親生的根本不重要。”
她站起身來,果斷地掐滅了煙,“對不起,湛楊。我們可以隨時搬出你的家。”她說著話,不再和湛楊對視,她轉了身,高跟鞋聲在走廊上響起來,卻顯得空曠得都有些寂寞。
“就算她不是我女兒,隻要是你女兒,我都會當做女兒一般。”湛楊從椅子上站起來,衝著郝盈曦的背影說道。
郝盈曦轉了身,她聽到身後這個男人如同誓言般的篤定聲音,眼眶有些發脹。
湛楊幾步走過去,他看向郝盈曦的眼神卻顯得極為複雜,“盈曦,這麼多年虧欠你的,我都會還給你,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我都會擋在你前麵,這本就是我16年前欠下的債。”
這句匪夷所思的話讓郝盈曦一時間有些摸不清緣由,在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的刹那,湛楊已經與她擦肩而過,她轉過身的時候,他已經走遠了。
隻留給了她一個背影,卻很模糊。
郝盈曦再次回到病房的時候郝嘉已經醒了過來,她大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見郝盈曦走進來,便把視線投了過去。
郝盈曦忙走到郝嘉的病床前,關切的口吻,“嘉嘉,還哪裏痛?”
郝嘉沒說話,隻是很輕幅度地搖了搖頭,她轉過臉來,又瞪大著眼睛直直地看著天花板,就這樣沉默了許久,突然郝嘉轉過了頭來,“媽媽,湛藍怎麼樣了?”
郝盈曦一怔,“我隻關心我的嘉嘉有沒有事。”她說著話,用手輕輕地摸著郝嘉的臉,滿眼慈愛。
郝嘉抿了抿嘴,她把視線又重新投向郝盈曦,“湛藍是為了救我才被砸傷的……”她一字一頓地說著,情緒顯然有些激動,“媽媽,上次她也是因為關鍵時刻推開了我才傷得那麼重,我那麼對她,可是為什麼她每次都反而這麼對我……是不是一直以來我都錯了……”
郝盈曦摸著女兒臉的手就這樣停了下來,她愣愣地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郝嘉別開臉,窗外,夜幕已經低沉,萬家燈火已經盡數退去城市的喧囂,溫暖明亮的亮光似乎要映進人的心裏麵來。
夜色盡是闌珊。
第六章
湛藍坐在輪椅上回到小白象,已經是半個月之後的事情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次的傷怕是沒有三個月是好不了的,再加上她在不久前本就動了一次大手術,體質比較弱,湛楊考慮再三還是決定給湛藍辦了休學的手續。
湛楊把湛藍抱上了二樓,再次回到自己的小窩,湛藍卻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這半個月還真是沒少遭罪。
她輕輕舒了一口氣,回到家心裏著實是踏實不少,隨手拿過一本書,剛剛翻開了幾頁,突然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是誰。”湛藍放下書,輕聲問道。
門卻好半晌都沒被打開。湛藍正納悶間,突然門被推開了,湛藍一愣,門口站著的人是郝嘉。
她顯然有幾分局促,看向湛藍的眼神也頗有幾分的不知所措。
“你,你進來吧。”湛藍說。
“嗯。”郝嘉輕輕應了一聲後走進門來,她站在湛藍的床前,滿眼的局促和緊張卻儼然與平時判若兩人。
“你,你有什麼事情嗎?”湛藍看了看眼前的郝嘉,輕聲地問。
郝嘉低著頭不說話,時間一分一秒地流淌著,隻聽見牆上鬧鍾滴滴答答的聲音,卻煩擾得人有些心煩。
突然郝嘉抬起了頭,“對不起,湛藍。”她誠懇的眼神看過來。
“什麼對不起?”湛藍蹙眉。
“所有……”郝嘉急忙接道,“一直以來的一切,都對不起。”她的語氣無比誠懇,似乎都夾雜了一絲的哭腔在裏麵。
湛藍心生感動,她剛想說些什麼的時候郝嘉又開口,“還有,謝謝你。”
她說完話似乎是有些赧一般地飛快跑到了門口,手放在門把手上的時候,湛藍又聽見她說:“湛藍,我把‘潘多拉的魔盒’收回。”她急促地說完這句話,便打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門被輕輕地扣上,這是湛藍幾個月來第一次感覺到的輕鬆愉悅,她把目光投向窗外,外麵依舊是一片銀裝素裹,可是此時在她看來,卻分明是多了幾分溫暖的神韻。
本以為進入年底的十二月後一切事情都會有轉好的跡象,可還是沒想到在十二月初的時候警察局傳來了湛楊自首的消息。
本來前一天晚上湛楊的徹夜不歸便讓家裏人心生擔憂,可是沒想到第二天警察局竟然傳來了這樣的消息。
郝盈曦一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便一下子跌坐在了沙發上,湛藍隻覺得頭腦中轟鳴一片,她直覺到湛楊的自首一定與她媽媽自殺的案子有關。
難道……難道她媽媽不是自殺的……
她想到這裏便再也不敢想下去,隻覺得整顆心都痙攣成了一個狹小的核兒。
再也顧不得想旁的,一家人匆匆忙忙地開著車趕到了警察局,隻是一天不見,就覺得湛楊整個人都憔悴了起來。
見到湛楊的第一眼,郝盈曦的眼淚就隨著臉頰刷地流了下來,她哽咽著聲音,“你……”
湛楊衝她心領神會地搖了搖頭,而後衝她伸出了手。
郝盈曦先是一愣,而後也伸出手去。
湛楊用手輕輕地拍了拍郝盈曦的手背,“公司交給你了,藍藍,麻煩你要好好照顧她。”
郝盈曦搖著頭,大顆的眼淚自眼眶中奔流而下,她哽咽得卻說不出一個字。
湛楊湊近了她一些,輕聲說:“盈曦,16年了,這都是我虧欠你的,不管怎麼樣,我要你好好地活下去。”
“我早就沒再怨恨過你了。”她哽咽著聲音,“我……”郝盈曦的情緒太激動以至於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來。
她什麼也說不出來就隻能默默地掉著眼淚,大顆大顆的淚珠潸然而下。她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警察再次把湛楊帶走。
她沒能抓住他的手。
隔著不遠的距離,湛藍怔怔地望著眼前的父親,剛剛已經有警察給他們說明了湛楊自首的原因,原來她的爸爸害死了她的媽媽……
她的心裏就像是一下子被剜出了一個巨大的口子般,血淋淋地生疼,她再也感覺不到來自腳腕上的疼痛,原來與心痛相比,這樣的病痛不過爾爾。
可是誰也沒能想到,此時正坐在座位上的郝盈曦突然止住哭聲站了起來,她臉上表情平靜,從容地走到穿著製服的警察麵前,隨後伸出雙手,冷靜地開口,“人是我殺的,湛楊是無辜的,請你們重新調查。”
一瞬間周圍全都安靜了起來,這樣死一般的寧靜卻讓人心裏沉悶得透不過氣來。湛藍抬起頭,此時的郝盈曦在她的眼前模糊開來,有那麼強烈的不真實感。
春暖花開的三月終於來臨。其實自立春那天開始,春天的痕跡已然開始悄然的複蘇,盡管是在無知覺間,不過它們依舊暗湧著,萌動著。
湛藍和郝嘉執意沒叫湛楊送自己上學,兩個人並排走在路上,地上有大大小小的水窪,湛藍蹦蹦跳跳著躲著走,郝嘉便在一旁衝她笑。
“你腳剛好就多不注意。”郝嘉嗔怒道。
湛藍回頭扮了下鬼臉,“就是好了嘛。”她幾步跑到郝嘉跟前,搖著她的手,“這段時間多虧姐姐你照顧我。”
郝嘉用手點了下湛藍的鼻尖,“就你貧了。”
湛藍嘻嘻地笑著,兩個人走了一段路,湛藍見郝嘉沉默了下去,心裏已經多了一份了然,思忖了一會兒她開口,“姐姐……”
“嗯?”郝嘉轉過頭看著她。
湛藍深深呼了一口氣,可是言語還是顯得幾分忐忑,“她總有一天會出來的。這周末我陪你去看你媽媽好嗎?”
“嗯。”郝嘉暗淡的表情終於消散了那麼一點兒,她突然又開口問道:“湛藍,你恨我媽媽嗎?畢竟……”她沒有說下去,可是意思已經指明。
兩個人之間有那麼好一會兒的沉默,許久湛藍突然道:“不恨。”她輕輕搖了搖頭繼續道:“畢竟她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而且,仇恨不會讓一個人快樂,可是原諒卻可以。對於過去不開心的事,我們都要放下不對嗎,這樣才能活在未來,是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