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愛
綺色·花期綺夢令
作者:冰瑟
前言:隻不過是一個江湖賣藝的女人,她能跟我們曹家上下這麼多條人命相比嗎?
一、要是會說話就好了
農曆六月六日,大吉,宜動土、遠行、婚嫁。
那是曹閔背她過門的日子,可惜掀下蓋頭的人卻不是他。
忙碌了一天的曹家總算安靜了下來,在殘陽如血的傍晚,守在門口的奴才終於盼來了一支寥寥數人的迎親隊伍。沒有迎親時該有的吹吹打打,也沒有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坐在馬背上身穿新郎喜袍的男子眉頭緊皺,本是眉清目秀好好看的一張臉此刻有些扭曲,迷人的薄唇倨傲地抿著,似乎在昭示著他的不悅。
“老爺,七少爺回來啦!”
奴才跑進府裏通傳,大廳裏,一位六十左右的老者聞聲激動站了起來,他身穿一件質地極好的棗紅色長袍,手中握著雕刻精美的銅拐杖。
“可來了!”
他說得異常小聲,但還是被耳尖的眾人聽了去,大廳內一陣嘩然。那是當然了,都一腳踩進棺材的人了,還姨太太一個接一個的娶進門來,這次更過份,居然叫兒子代自己去按新娘子,你說這世上哪有這麼不要臉的父親。
屋外,媒婆招呼著隊伍停下,又對馬背上的男子交待了幾聲,就見他劍眉擰得死緊,翻身下馬。
“我背你。”
穿著嫁衣坐在喜轎內的司祺聞聲,心中小鹿亂撞,雙手緊張地握在一起,但又怕弄壞了手中的白玉蘭,馬上將手鬆開。她隔著紅色的簾布,朝轎外的他輕輕“嗯”的一聲。
下了轎,她伏在他的背上,體溫隔著衣物傳遞過來,害她心跳如擂。
進了門,新娘子沒拜堂就被直接送入新房。
從小跟著養父走南闖北的司祺去過很多地方,知道風俗這東西,各地而異。她心想這也許是香城的特色,倒也沒在意,就是太緊張。
越想掩飾越顯得慌亂,說得就是她現在這種情況。出門前媒婆跟她說,在丈夫還沒有為她掀蓋頭之前,這繡著鴛鴦戲水圖的喜帕可不能掉,會不吉祥的。可是司祺越是擔心,這喜帕就偏愛跟她作對。終於,在曹閔放下她轉身想退出房時,它掉了下來。
“對、對不起……”
司祺用手快速比劃著,臉蛋一片嫣紅。
曹閔一愣,沒想到她是個啞巴。不過也對,娶個啞巴進門,就算受了委屈也無口可訴。那個人,想得還真周全。嘴角微勾,他冷笑一聲。
司祺卻以為他是在嘲笑自己,紅潤的臉色頓時煞白,身子微抖。
下刻,便聽他說道:“你不用緊張,我並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司祺受傷的臉上猛地露出笑臉,她快速地比劃:“真的?”
曹閔以前在省城呆過,會點簡單的手語,於是朝她點點頭,表示自己看得懂。司祺見狀,高興地把眼睛笑成彎彎的。她眼睛黑白分明,澄靜靈動,仿佛會說話。曹閔不禁被這樣的笑容灼到眼睛,刺痛,讓他下意識微眯起黑眸,眼底閃過一絲複雜情緒。
可她卻渾然不覺,紅著臉,將手中的白玉蘭遞給他。外圍的花瓣末端微皺,蕊心卻可見晶瑩剔透的水珠,應該是她出門時摘下,一路又小心地護在手裏,才可以保存得這麼好。
“給我?”曹閔驚訝。
“嗯!”司祺衝他點頭後,雙手又快速地比劃著,可惜曹閔卻看不懂,不禁感慨地歎息了一聲。“人長得這麼漂亮,要是會說話就好了,可惜了……”
司祺渾身一震。
猶豫了下,曹閔將花收下,替她蓋好喜帕又將扶她到床邊坐下後才說:“你先在這裏等著,喜婆等會就會進來告訴你一些關於閨房之事,你不用緊張。”
喜帕下,她乖巧地點頭。霎時,一股難以言喻的微妙感覺自曹閔的心頭劃過,如黑曜石般的眸瞳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他轉身要走,她聲音卻在後麵青澀地響起。
“……我……會說話……隻是慢……”
啊,曹閔驚訝地回頭,喜帕下的她把頭垂得低低的,雙手緊緊拽著手帕。
“白玉蘭……是新婚夜……妻子送給丈夫的……代表喜歡……”
那個聲音青澀沙啞,卻讓曹閔心跳砰砰地,震懾著。
二、我真的以為你死了
“將軍,將軍!——”
副官在曹閔的耳邊,輕聲提醒了句,他這才回過神來。
今日的他,一身軍綠色的戎裝襯得他英姿特別颯爽,就是這擰緊的眉頭看起來心事重重。也不知為何,這些日子他總是很容易想起以前的事。例如他代那個人背司祺進門的事,他越是想忘記,這一幕越是清晰地在眼前浮現。
算一算,都已經是八年前的事了。
坐在對麵的宋卉紹手裏握著酒杯,笑道:“才幾杯酒下肚,老弟不會就已經醉了吧?你以前的酒量可沒這麼差。”
宋卉紹是曹閔的拜把兄弟,曹閔如今能這麼風光,倒也得感謝他當初把自己推薦給大總統。雖然大總統命薄死得早,軍閥群自此群龍無首,各大軍閥之間常常為了爭奪地盤,但還好,他們還是將彼此當成兄弟。
曹閔聞言,順勢抬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說:“是有點醉了,不過不是你這幾杯酒害的,是昨晚的宿醉還沒有過去,現在這頭還痛得很。”
他這話倒也不完全是托詞,自從他攻陷沛縣後,駐守在附近的軍閥,無不想著要怎麼從他這裏討點便宜,這鴻門宴擺了一次又一次。曹閔是可以不理會的,但份屬同級,若他真的不去,就給了別人攻打他的機會。幸好曹閔機警,倒也從沒讓對方討去點便宜。
這些事宋卉紹自是清楚,於是道:“這酒樓前幾天剛來了一戲班子,這曲唱得還不錯,老弟有沒有興趣聽聽?”
曹閔是沒興趣,但不想撫了他好意,遂道:“也好,我正好悶得慌。”
須臾過後,灑樓老板領著戲班的人進來了。
戲台上,花旦深妝豔抹咿咿啊啊,唱著《思凡》。
“小尼姑年芳二八,正青春被師父削去了頭發,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為何腰係黃絛,身披直綞……”
戲台下,曹閔卻像要吃人一樣,死死地盯著她後方一個彈琵琶的女子身上。她麵容清秀,雪膚櫻唇,身上的旗裝繡著白玉蘭的圖案。
他記得,司祺沒有嫁進曹家之前,是跟著她養父在酒樓彈彈琵琶,以賣藝為生。
屏住呼吸,曹閔深怕一個用力,眼前的女子就會消失。顧不得旁人的目光,他躍身上台,一把拉住女子正在彈琵琶的手,力道大得好像要生生折了她的手臂似的。
“嗚嗚……”女子大驚,下意識朝戲班班主投去求救的目光。
是個啞巴嗎?
宋卉紹的嘴角露出玩味的笑來:“原來老弟喜歡的是這樣的,早說嘛,為兄現在再幫你弄幾個去。”他雷厲風行,聲音這才落地,那邊就已經招手把班主叫來,與他耳鬢廝磨特地交代了一番,看來是問他們戲班還有沒有啞巴之類的,把班主一張滿是皺菊的老臉給扭曲的,都不曉得該怎麼回答了。
曹閔這才察覺到自己失態,頓時苦著張臉說:“宋大哥,我應該不至於這麼饑不擇食吧?”
宋卉紹聽後哈哈大笑:“為兄不是那個意思,曹老弟你別急啊。”
“再不急,我就真得變成柳下惠了。”曹閔故意垮著臉說。
“好好好,是為兄的錯,為兄的錯!”宋卉紹說著,就立即開始幫著清場。
下人們手腳倒是麻利,沒一會的功夫就收拾著退了出去,還有戲班子的那些人,也走了個幹幹淨淨,諾大的廳堂,頓時就隻剩下曹閔和女子兩人。
“嗚嗚……”女子用力捶打他的手,想要掙脫他。
她沒有認出自己,這個想法讓曹閔的心口鈍痛了下。他握住她的手腕,強迫她看向自己:“司祺,難道你已經不記得我了嗎?”
熟悉的聲音讓司祺身心一顫,她巍巍地抬起頭來。他變得更成熟,俊逸的臉上多了幾分剛直之氣,皮膚較之前黝黑,但顯得健壯,就是額頭的那塊疤還在。
“……七、七少爺……”
眼淚宛如手中的細沙般,止不住地滑落,司祺困難地啟唇,就是聲音幹巴巴。她纖細的身子抖得厲害,仿佛隻要他稍微用力,就可以輕易折斷。
“我以為你死!小賈說你們才到西北,你就染上瘟疫,怎麼也治不好!”她快速比劃著,深怕慢了,他就會看不到似的。“我真的以為你死了——”
她一直在重複著這句話,每比劃一下,曹閔的心就跟著痛一份,心如刀割!
三、他才是你的丈夫
八年前的那天,他剛從新房出來不久,就聽到一聲巨響。
所有的人都吸引了過去。見到的是滿地的碎瓷,翻桌倒櫃,一片狼藉。而曹老爺鼻青臉腫倒在地上,新娘子則抱著花瓶瑟縮在角落。
“這……這是怎麼回事!”大太太不顧身份地尖叫了一聲,跑過去扶起地上的曹老爺。其他姨太太們見了,隻好意思意思走過去,七嘴八舌地問著敷衍的話。“老爺,你沒事吧?”、“老爺,你要不要緊?”、“春桃,快去把城西的張大夫請來給老爺看看。”至於曹老爺的那些兒女們,哪一個不是幸災樂禍隻當看戲。
曹家是開綢緞莊,做生意的,在本地也算屬一屬二的大戶人家。
曹閔排行第七,上麵全是哥哥,下麵隻有一個妹妹。在這種男多女稀的大家庭裏,加上他又是曹老爺淩辱的婢女所生,在這個家裏的地位僅跟下人一樣。有時候,曹老爺在外做生意不順心,回到家,氣幾乎就撒到他身上,輕則咒罵幾句,重則拳打腳踢,根本就沒拿他當親生兒子般看待。不然的話,替親生父親去迎娶姨太太這種醜事,怎麼會落到他的身上。
可是這一切,司祺都不知,她隻知道曹閔是自己在這所大宅裏唯一認識的人。因此她一見到他出現,立即就躲到他的身後,雙手時高時低快速比劃著。
“喲,畢竟是去迎親的,感情就不一樣,你看人家新娘子都躲到曹閔的懷裏……”
嬌媚的聲音還未落地,就見曹閔帶有殺氣的黑眸一瞪,聲音冰冷地喚了聲:“五姨太。”
那種感覺,就像無形中有人用把刀架在五姨太的脖子,讓她備感壓力連忙改了句:“不是懷裏,不是懷裏,我說錯了……”
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曹閔回頭,就見司祺淚眼汪汪地比劃著:“好可怕,那個男人不知道是誰,突然就闖進我的房裏,還對我無禮。”
抽噎的樣子讓曹閔心有不忍,但彼時這麼多雙眼睛正在看著他們,他也隻能裝作一臉不耐地抽開她的手,麵無表情地說:“九姨太,老爺在哪呢,他才是你的丈夫。”
司祺猶如被雷劈到,整個人震驚地往後倒退兩步,她臉色慘白,雙手微抖。
“不、不可能!”她用手比劃著,目眥欲裂。
曹閔將臉轉到一邊,抿成直線的嘴掙紮了許久,才吐字如金地說:“這是事實。”
難道……她真的被那個黑心養父給賣了?!
司祺顫抖得厲害,在眾人的攙扶下站起來的曹老爺,用拐杖在地上狠狠地敲出了令人膽寒的可怕響聲。
“今天我就在這裏把這事給你講明白,娶你的人是我。在這所大宅裏,你是我的九姨太。我對你那些亂七八糟的過去不感興趣,隻要你安分守己,我自不會虧待你,但如果你敢做出敗壞我曹家聲譽的事,哼,我曹某人的手段可絕對超出你的想像。”
一瞬間,司祺隻覺得天地都變色了,絕望就像夜紗將她整個淹沒。
四、他趁虛而入,攻城掠地
也不知道為什麼,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曹閔閉上眼,司祺絕望的身影就會自動跳到他的眼前,嚇得他好一陣子夜不敢眠。
經常在想,也許自己會經常想起她,是覺得虧欠了她。畢竟是他將她背進曹家這個大牢籠,如果那個人對她好也沒什麼,至少衣食無憂,可偏偏那人是禽獸。
那日,有土匪和縣官做了交易,大白天就闖進他們府裏奸淫擄掠。隻要是值錢的東西,能搬就搬,不能搬就砸。見到男的就往死裏打,見到女的就獸性大發,幹的全不是人幹的事。
他們一群人就躲在書房的暗室裏,冷眼看著這一切發生。
司祺剛嫁入曹府,自然不知道書房暗室的存在,無處可躲的她被土匪們捉住。那些人伸手就將她的衣服撕裂,上下其手,嘴唇還貪婪著她脖頸處的雪白。